在猪圈中死去,在废墟上重生

——坂口安吾《白痴》导读、述评与分析

倘若以今天的普通读者的视角来审视,《白痴》——甚至是坂口安吾的很多作品都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它们大都带有强烈的日本的以及上世纪的战后特征,背后所蕴含的精神和期望都是十分“日本式”的,有些作品还带有着日本传统的思想色彩。所幸《白痴》一篇还不显古旧,可以窥探安吾的“堕落哲学”一二。

1946年4月,坂口安吾在文学刊物《新潮》上发表了文艺评论《堕落论》,在战后日本社会间引起了极大反响。同年6月,被认为是《堕落论》的小说化作品《白痴》同样在《新潮》上发表。同年12月,《续堕落论》在《文学季刊》第二号发表。可以说凭借这几部作品,坂口安吾一跃成为战后日本文学的先锋人物受到了广泛关注,与太宰治等人一道被看作无赖派文学的旗手——其中《白痴》更是居功甚伟。从时序上看,要想了解《白痴》所意欲传达的精神所在,就要先从《堕落论》谈起。

《堕落论》创作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战败之后所面临的社会动荡与迷茫。正如《堕落论》开头所说:“半年之间,世事变幻”,曾经在对天皇的信仰之下坚信胜利即将到来,然而转瞬间却又面对满目疮痍的城市不知如何是好,“帝国”已然崩塌,只剩下“战败国”的事实无言昭告。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重新回头再审视曾经引人振奋前进的誓言就显得甚是虚妄,从道德延伸出的美好想象更是可笑和不堪。战争塑造的一切美好与崇高,在战争结束之后也被摔打得支离破碎。一如《堕落论》所感叹的:“年轻的生命如樱花般凋零,苟且保命地在黑市中残喘生息”。战争结束后,伟大而英勇的特攻队队员回到了城市的角落,成为了锱铢必较的黑市商人。一度为战死沙场的丈夫守节、强忍泪水继续投入生产的寡妇,在每日向亡夫遗像祭拜成为毫无感情的机械动作后,如同太阳升起一般自然地萌生新的情愫,展开了新的恋情。

在《堕落论》中,坂口安吾以武士道、战时禁止创作关于寡妇恋爱的作品的禁忌、天皇制为起点,剖析了战前日本为了实现政治目标而建立的种种制度,辛辣地指出:“历史常常会嗅到人的本性,虽然武士道道义中对人性和本能的禁锢是非人性、反人性的,但它是对人性和本能的洞察结果,在这一点上却又是充满人性的。”

无论是武士道“这一粗俗至极地法则”,还是天皇制这一“极富日本特征的一个政治产物”,都被坂口安吾视为愚蠢。这些旨在禁锢人性的政策和传统本身是非人性和反人性的,但是它们却都是从对人性的最深切洞察中生发的。安吾在《堕落论》中指出:“人是可怜脆弱的,所以也是愚蠢的,脆弱得不能堕落到底。结果不得不刺死处女,创造出武士道和天皇制,但是刺死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坂口安吾所说的“堕落”正是要从这些枷锁桎梏中脱逃而出,正如研究者所说:“从战时的体制和权力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从旧的秩序、伦理、道德的束缚下解放出来”(唐月梅、叶渭渠,1999)。在《续堕落论》中,安吾提出了自己所期望的人和人性的本来真实面目:“去除大义名分、对不义的禁止、情面等虚伪的外衣,袒露真心,追求本真的面目才是人间复活的第一条件,才会有真实的自我以及人性诞生。”

坂口安吾对日本传统文化的批判态度并非诞生于战后,在《堕落论》发表的数年之前,1943年12月坂口安吾就已发表随笔 《日本文化之我见》,对日本传统文化中的注重形式美的观念进行抨击,在各界引起极大反响。

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白痴》便被创作出来。

总体而言,《白痴》是一部叙述胜过叙事的作品。因为这部小说的剧情并不复杂:故事真正开始于伊泽与白痴女的相遇,在历经数不清的夜晚以及潜藏其间的肉体交媾与不知多少次空袭之后,伊泽慢慢对白痴女有了感情与认识。在四月十五日东京大轰炸中,伊泽带着白痴女死里逃生,最终在一片林地里“堕落”,等待黎明的到来。

在主要故事之外,小说的更多篇幅用于对伊泽所处的内外环境的刻画,呈现伊泽的心理活动以及有关他对白痴女的观点与思考。以吴伟丽翻译的中译本作为参考,《白痴》全篇约14000字,从内容来看可以分为篇幅大致相等的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对伊泽生活的环境,各色人等以及怪人与白痴女的介绍与刻画,还有伊泽在遇见白痴女之前的精神状态;第二部分是伊泽将白痴女留在自己家里后生活发生的变化以及伊泽自己精神的变化;第三部分是四月十五日东京大轰炸时伊泽与白痴女逃亡的过程。

小说第一部分着力于塑造伊泽所生活的小巷内外,以此展现出战争后期日本底层社会的颓废与堕落之感。小说的开头极具张力——“那个房子里曾经人与猪、狗、鸡和鸭同住一处,甚至食物都相差无几”,仅寥寥一句就将伊泽所处的人类社会破坏殆尽,穿过混乱直接构建起一个人畜无异的杂乱环境。

在开启了这个混乱的环境后,小说以极高的密度开始介绍这个小巷世界的各色人等。与十多位男性“关系对等”的女孩,带着未婚先孕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女儿;赶走过七八任情夫的五十五岁老太太还在对应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举棋不定;因为“肥水不流外人田”默许了哥哥和姐姐的婚姻的寡妇,她的姐姐在得知找了情妇的哥哥准备把自己嫁给另一个五六十岁的亲戚后服药自杀;公寓的管理员最喜欢那些做小妾和卖淫的女人,因为她们大都会把房间整理得很干净;两层建筑的杂货店一楼已经停业,但二楼的赌场仍旧热闹非凡。至于主角伊泽,虽然房间“和猪圈没什么两样”,“但壁橱还是有的”,也算是残留着这个房间里能够与人类社会相连的些微象征。

这些对小巷世界里人们的介绍大都离不开男女关系,其混乱程度令人咋舌,兄妹乱伦这种一对一的关系在参与者的数量上反而成了稀奇。在这样一个世界中性关系的混乱一定上代表着人类社会秩序在基础道德层次上的失守以及人性的丧失,也为后来伊泽和白痴女的关系奠定了基础,全是时下社会的平常事。

同时,这也可以认为是在极端的社会压抑环境下人性本能的反抗,在正常的道德与生活生活无法维系的情况下,人们更多地将生活交给本能或是能够麻醉自己的活动。虽表现为道德的败坏与沦落,却也构成了坂口安吾所说的“堕落”——尽管是以一种颇为极端的形式。

物理环境上的杂乱和社会秩序上的失序,构建起了小说故事发生的舞台。不难看出在这个小巷世界里国家和社会的统治者已失去了统治与控制的能力,但是另一方面,整个国家的政治体制和统治政策却还在继续运行。女子志愿队依旧存在,面向孕妇的工资也仍在,警察还会管制可以的闲散人员,防空演习仍会使大家忙碌不停。如此一来,就在这个小巷世界中构建了一个以战时体制运行却又未被军国主义渗透的奇异社会。当伊泽问起这一带何时起变成这般模样时,裁缝以哲学家一般的表情回答说“一直都是这样的”。在这个小巷世界里,时间仿佛被静止一般,过去已然如此,如今自是亦然,此后仍将依旧,仿佛永无穷尽,只待美军的轰炸机前来摧毁。

在掠过众生百态后,小说转入对怪人一家的介绍。怪人在小说中是一个几乎是转瞬即逝的人物,因为在这一部分之后,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也再也没有作用。在有关《白痴》的其它分析与讨论中,怪人也常处于一个被忽略的状态。但是怪人所占用的篇幅又是不能让人轻易忽视的,小说主要刻画了怪人家的地理位置和怪人日常的行为,完全的自我又完全的与外界隔绝。小说中说怪人“想笑时就咧嘴笑,想演讲时就演讲”,同时怪人也“比常人更加小心谨慎”,“内心十分害怕别人的目光,挖空心思地将自己的私生活和别人隔绝开来”。有鉴于安吾论述他所理解的人性本来面目的《续堕落论》在时间上出现得比《白痴》要晚,但二者又基本相似,或许也可推断怪人的形象可能正是安吾在探索人性本来面目表达的一种尝试。通过怪人与小巷里其它人的区隔,来塑造出真正的人和被裹挟的人的区别。怪人的母亲十分泼辣,会光着脚去委员会就补给的问题和人理论得面红耳赤,也会在巷子里高喊着“小夜”——也就是白痴女的名字。

白痴女虽然面容姣好,但是为人畏畏缩缩,总是在念叨着什么。为躲避泼辣的怪人的母亲,白痴女经常会躲进猪圈,在阴影中呆上几个小时。即使伊泽只是向她打了一个招呼,也会使她“在那儿发呆不动站上半天“。这也构成了伊泽对白痴女的第一印象:”像虫子般“。

在讲述完伊泽所生活的小巷世界,并介绍了怪人与白痴女在小巷里的日常行为后。小说转入了对伊泽精神世界的刻画。

伊泽在大学毕业后首先做过报社记者,尔后成为一名文化电影的演员。尽管尚处于见习阶段但也算见识过了“人生的内面”,对政治与艺术的内幕亦有所耳闻。正是在了解了艺术创作者的真实状态后,伊泽才对生活逐渐感到绝望。伊泽将报社记者、文化电影演出家视作“底层职业”,他们嘴上挂着自我、个性、独创性这些词汇,却生活在不存在自我、个性、独创性的世界里。这些演员和职员互结朋党,建立起比公司职员间更加严格的等级制度,“由此来保护各自的平凡”。而当他去和社长就阐述自己所认为的艺术理论时,虽然社长只是带着苦笑沉默,但伊泽却能感受到社长其实是在问:“你为何不辞去工作呢?是怕入伍吧?”虽然伊泽也曾不服气地想过不如去当兵,但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这样一种现状引出了伊泽的第一重苦闷:身为知识分子在创作和艺术上的无力与软弱。伊泽既不愿选择像其他艺术家那般狂热地拍摄“白纸般空洞无聊的电影”,也不愿辞去工作,原因可能多种多样,一如“如果不去上班,就没有香烟抽了”。

无论是伊泽居住的道德秩序已然崩溃的巷子世界,还是伊泽工作的道德秩序尚存的公司社会,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们都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即拼命地攫取着物质和表达的机会来充实自己,从而不让自己陷入空虚与无聊。海军上校蜗居于巷子深处酒肉升平,艺术家们在空洞的电影中狂躁般地诗兴大发。

伊泽生活的重要变化发生在白痴女闯进他的生活的那一天。那天晚上伊泽回到家发现,原来散乱在地上被子不见了,尔后便在壁橱里发现了藏在层层被褥之后的白痴女。白痴女打着赤脚,是在白天偷偷翻窗躲进伊泽家的,在混乱的话语中,伊泽知道白痴女是在胡同里徘徊许久后才决定躲进伊泽家里来的。

在“对生活上的感情丧失产生的好奇和刺激”的吸引下,伊泽莫名地鼓起了勇气决定将白痴女留下来,并给她铺了床铺。只是白痴女每每在关灯几分钟后就会从床铺中爬出,躲到壁橱里。几个来回之后,伊泽不由得对白痴女发起了火,等到白痴女战战兢兢地呢喃起来伊泽才明白,白痴女是对伊泽没有对她的肉体表现兴趣感到难堪。白痴女对伊泽有感情上的企图——这一点给伊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伊泽发现了白痴女身上存在的爱慕之意和羞耻之心,而这一点正是他自己已经丢失的情感。

伊泽把白痴女带回被窝,自己则坐在一旁握着白痴女的手,如同哄小孩一般轻轻抚摸白痴女的头发,慢慢说着话让她睡着。伊泽轻轻地说:“我没有厌恶你,爱的表现并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人类最终的栖身之地是故乡,你就是常住我故乡的那个人。”

这句如同告白一般的话语明显带有着伊泽久违的艺术色彩,朦胧间伊泽仿佛就已经接纳了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白痴女,甚至到了久居于故乡——归宿——的地步。也或许这句话并非说给白痴女,而是说给自己所渴望的女性身上,只是白痴女刚好站在了这一位置上。在这一瞬间,白痴女重新点燃了伊泽表达与生活的欲望。

但是转瞬伊泽就发觉到,白痴女可能无法理解自己所诉说的一切,而白痴女对自己的“虚无缥缈、渺小的爱情”也无从证明。因为在一切都日趋荒唐而绝望的现实中,许多东西都变得不可信,甚至让伊泽发出了“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唯有人类的爱是真实的,那么到底有没有值得付出热情的真实呢”这样没有尽头、玄之又玄的叩问。

握着白痴女的手时,伊泽的思绪穿梭过笼罩在头上的战争乌云,开始面对另一个“更加卑微”但是又“纠缠不放”的问题与不安:自己的生活已经被每个月在工资能够领到的二百日元的工资所束缚,成为“捆绑身躯、动摇生存根基的巨大苦闷之源”。

这是伊泽所面临的第二重苦闷:在窘迫生活面前的卑微,在艺术与生活的对立面前的无从选择与无从抵抗。这一点与第一重渴望颇有类似,但是更加彻骨。

在这一部分伊泽有一段非常长的内心活动,伊泽的意识从两百日元滑向艺术,回想起部长“风云变幻的这个时代,艺术是无力的!”的怒吼,再落回自己的内心。目睹的真实垮塌的场景和同胞在肉体和精神上垮塌混杂在一起,使得伊泽对现实的逃避之意几乎高涨到极点,开始无助地求助于彻底的破坏与重建。不知何时才能到来、不知是否能够到来的破坏后的光景成了逃避现实之后的寄托,但是又不能坚信,转瞬又成为了“恶作剧”。

这段描写通过意识流式的手法,使得伊泽的思绪在快速变化的同时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其内心的迷茫与无助便在这快速的变化间表现出来。大时代的战败下小人物的困窘,被两百日元束缚的痛苦在拿到工资的瞬间又转变成幸福。而这种幸福又不为自己的灵魂深处所接受,轻易就能被满足的卑微感使内心倍感煎熬。内心的煎熬来源于所追求的艺术不能实现,但是部长的怒吼又将他从追求艺术的道路上拉回,重新坠落到现实的巨大失落中。现实的巨大失落来源于日本即将战败,自诩帝国的高高在上与今天满目的断壁残垣,只让人觉得连同民族也要一同粉碎。为逃避粉碎的现实,寄希于战败后一切旧物都被破除的新未来,期待重新开始,但是却又因为过于邈远转瞬间就被现实的窘迫拉回现实。沉重的现实使人逃往想象,却又因为想象过于邈远虚假而被现实拉回,最后只能痛苦而无声地号叫。

伊泽所面临的第三重苦闷是对异性的渴望,这一渴望包括了爱情的渴望与性的渴望。这一苦闷同样来源于“两百日元的恶灵”侵扰,生活的一切都被金钱束缚,锅碗瓢盆都上了咒语,没有爱情,没有依恋,只有无尽重压。

在三重苦闷的包围下,白痴女的出现对伊泽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的存在。因为白痴女既不会做饭,也不会领救济,因此她不会被“两百日元的恶灵”所侵扰。她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能战战兢兢地领悟别人的心思,因而她也不会被世俗的气息所玷污。对于伊泽来说,白痴女的状态与其说是“纯洁”,不如说是“未被污染”,如同“一块极薄的玻璃片”,“喜怒哀乐一展无余”。

在这块“玻璃片”面前,伊泽也开始面对从白痴女身上映照出的自己的内心,自己害怕的其实不是“两百日元的恶灵”,自己害怕和厌恶的其实是世俗的眼光以及世俗的“外表”。但伊泽最终还是决定收留白痴女,作为对这个“心里明白,却不愿相信”的“奇怪的”生存规则的抗争。

接纳了白痴女后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至少在白天是如此。只是伊泽仍会在日常的景象中时隐时现地看见白痴女的身影。刚收留白痴女时伊泽还受困于世俗的目光,想着要不要找个人坦白自己收留了白痴女的事实,但他自己也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被害人通过坦白来排解不安的残忍手段而已”,这使得伊泽对自己身上的世俗成分又多憎恨的几分。

在最开始白痴女的生活为伊泽带来的改变异常简单,伊泽晚上回到家上回应着白痴女的感情,从白痴女身上获得欢欣与安慰。虽然白痴女在平时木然安静,但是在深夜中伊泽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却会有所反应,在这一刻,白痴女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与活力。这时白痴女的表情不再是战战兢兢,而是有所表达、能够给伊泽留下深刻印象的表情。在这时,伊泽还会为了与这个“人偶”切割,而将她形容为“虫子”,这是伊泽第二次将白痴女形容为动物。

白痴女另一种给伊泽留下深刻印象的表情,是在轰炸来临时两人一同躲在壁橱里白痴女感到恐惧的表情。在那里,伊泽看到了白痴女毫不克制和抵抗而流露出的恐惧表情,这种与孩童或大人都完全不同的、“对死的本能恐惧和苦闷”的表情使伊泽感到了厌恶和恐惧,再次将白痴女形容如虫一般。在这种极度高涨的恐惧的背后,更让伊泽参不透的是这种恐惧究竟是如何在一男一女身处其间的狭小壁橱里生发。伊泽将这种恐惧归结为“绝对的孤独”,并厌弃这种孤独。

这两重表情使伊泽对白痴女又感到了厌恶,伊泽厌恶白痴女灵魂沉睡而肉体却苏醒,厌恶她不加掩饰的恐惧以及害怕到忘却了自己所处的世界的绝对的孤独,二者皆为不具艺术与美感的丑陋。白痴女身上展现出完全的去社会的特点令伊泽感到无所适从,早先他还曾经说白痴女如同“一块极薄的玻璃片,喜怒哀乐一展无余”,现在却被这毫无保留的展现给搅得不安。伊泽说自己“只是讨厌丑陋”,不过却因为“没有那样的胸襟”,只能寄希于战争能够杀死白痴女,从他手中强制抹去这一他无法放弃的存在。带着这样的心情,伊泽等待着“某个瞬间”的到来。

伊泽等待的时间在四月十五日终于到来,也就是历史上的美军对日本展开的东京大轰炸的一部分。

轰炸到来时,伊泽却显得异常的冷静。在轰炸刚开始时,伊泽将白痴女推进壁橱躲藏,自己则取来牙膏和牙刷去井边痛痛快快地刷了次牙,因为他已经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爽快了,“所以命运的最后这一天想洗个脸刷个牙”。尽管在找洁具的时候手忙脚乱,但伊泽仍在告诫自己要镇定。

周围的邻居们都开始避难,裁缝夫妇也开始催促伊泽离开。伊泽虽然非常害怕,但仍定住身子,让邻居们先走。伊泽嘴上发表着“我是个文艺工作者,这是个在生命面临绝境得以正视自己的机会”的言论,但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只有等邻居们撤走后他自己才能把白痴女带走。

轰炸带来的爆炸和声响凌乱地充斥于字里行间,伊泽也开始慌乱。一声爆炸之后,伊泽终于回到周围的环境中,怪人的家着火了,周围了民房也开始燃烧。伊泽冲回家,抱起白痴女,披上被褥想外逃去。

逃往的道路上已充斥着人群,伊泽决定朝另外的方向逃往。他们把棉被浸湿后,向与人流相反的方向跑去,但因为前往尽是重重大火,白痴女不由得停下脚步,想往回跑。伊泽将白痴女抓住,对她说:“去那边是死路一条!死的话,我们一起死,不要害怕,我不会扔下你,忘记火和炮弹,我们要走的路就是这条,靠着我的肩膀,盯着前方往前走就行,明白吗?”

白痴女对这段话的回应是用力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对伊泽来说震撼异常,因为这是白痴女第一次表现出自己的意志,也是第一次对伊泽的话语有了回应。在这里,伊泽将白痴女看作了“人”。

两个人沿着伊泽选择的方向,来到条小河边,涉水过河。伊泽“贪婪地”看着白痴女努力渡河的样子,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全新可爱的人正在重生”。最终,他们成功渡河,成功从火海中逃出。

伊泽带着白痴女终于逃出轰炸地区后,在小树林里铺下被褥,让一直念叨着想睡觉的白痴女休息。安顿下来后,伊泽看到不远处道路旁仍在燃烧的房屋,几个人徒劳地在救火,其他的过路人则聚集在快燃尽的屋子前借着余热取暖,时而躲避落下的燃烧物,时而背过身避开浓烟,但是没有一个人来帮忙救火。

坂口安吾在《堕落论》中也描述过类似的场景,人们在废墟中刨挖,将找到的瓷器用品装入烧坏的水桶,守护为数不多的行李,在路边晒着太阳。安吾直言他“喜欢巨大的破坏力”,因为“顺从命运的人是那么美丽”,那些受灾而避难的人门成群结队,表情却并非沮丧和茫然。

安吾将这些人称为“无邪、天真和顺从的命运之子”,颇有些宿命论的味道。不过此处的这一场景还有着比安吾这一感想更加强烈的象征意义。在轰炸来临之前一成不变的生活使人倍感苦闷,但在历经巨大的破坏在之后人们反而自如得多。对于底层民众的而言,东京轰炸对建筑物、对家园的崩坏在某种程度上无异于以军国体制运行、充斥着备战秩序的社会运行机制与秩序的彻底坍塌。只是虽家园已毁,人们千百年来的生存本能仍在推动着他们继续向明天前进,故而与其无力地泼水,不如从废墟中发掘一些还能为明天的生活起到作用的器具。人们围在几乎要燃尽的房屋周围取暖,是知道这样的现状再去拯救也没有用了,只能在燃尽之后清理废墟,再重建新生。

天色逐渐转暗,空袭结束,巡查们开始四处传递警报解除的讯息,召集人们前往统一的集中地。伊泽与巡查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巡查在离开前说了一句“要振作起来,这只是件小事而已”。不知道这句话是例行公事的宽慰还是来自于巡查发自内心的感叹,只是连家园都已是漫天火光,万念俱灰,还有什么事情足够大呢?

此时的伊泽只是机械地应答着巡查,却完全没有思考巡查所说的话语的内容。他只是想着白痴女,思绪回到自己的孩童时代,想起了孩子王用刀从活猪身上切生肉而猪却不自知的场景。——这是伊泽最后一次将白痴女比作动物,“她打着以前从未听到过的鼾声,和猪的鼾声一样”。对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感觉,如同猪被割去肉而毫无反应一般,即使自己的住家都已被摧毁也能呼呼大睡,鼾声大响。

直到这时,伊泽终于堕落得和白痴女一般,并且再也无法丢下白痴女,也无法离开白痴女。在自己生活被破坏殆尽再也不必为何所困的同时,伊泽也失去了能够坚守和坚持的东西。在空袭来临之前,伊泽曾对劝自己逃离的裁缝说:“我是个文艺工作者,这是个在生命面临绝境得以正视自己的机会,应该试着作最后的较量。”现在最后的较量结束了,伊泽只看到“美军入侵,万物皆毀,这场战争的巨大破坏力会审判一切,万念俱灰”。

伊泽说无法丢下白痴女是因为他没有那样的“洁癖”,也没有那样的勇气。这种“洁癖”如同勇气一般,不仅是抛弃下一个人的勇气,还有哪怕些许地去改变生活的勇气、去坚守一种生活的勇气——“即使明天将她遗弃,还会有新的希望出现吗?那靠什么生存呢?”无论如何改变自己生活方式也不会对身为人的生存境地带来改变,那只有放弃改变一途了。

正如伊泽贪婪地注视着浸在水中起起伏伏的白痴女,感叹“一个全新可爱的人正在重生”那般,正如他在带着白痴女逃亡时笃定地说“我们要走的路就是这条”那般,伊泽也终于脱离了不被“200日元恶灵”侵扰的生活。这也是伊泽无法丢下或离开白痴女的原因,他已经与白痴女一同——莫不如说是被白痴女带领到新世界里的,一个不再被地位和体面的生活所困的世界,一个重新面对动物本能与人之本心的世界。只是这个新世界、新天地最开始的景象却并不那么充满新意与希望。

时间由深夜滑向清晨,天将黎明,天又黎明。伊泽思考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天亮之后要和白痴女离开这片废墟,“重新寻找安身之处”。到现在,伊泽和白痴女回归到了人类生存最原始的肉欲和住所两个需求面前。身处一片废墟之上,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除了活下去又别无他路。万念俱灰与不知所措相互混杂,最终形成了结尾的没有回答的疑惑:“今天会不会天晴呢?太阳会不会照到我和我身边这头猪的背上呢?”

等待天晴不难理解为叩问新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只是伊泽这声询问里更多了几分犹豫和没有底气,只能希望,不可期待,遥遥无期,没有征兆。只能发出小说全篇的最后一声感叹:“今天实在是太冷了”。

 

有研究者在评价战后颓废派文学时说:“他们一边对清除旧秩序、旧价值后获得的自由生活感到愉悦,一边又对突变的世态不知所措,因茫然找不到出路而苦闷,最终在否定既成秩序价值观中走向了幻灭与绝望之中。”(叶琳,1999)这也是《白痴》在最后所呈现出来的基调。尽管伊泽期待着战争的到来将问题“自然解决”,在轰炸来临之时兴奋地想着“这天终于来了”,但是在轰炸结束之后他却无法重获“这天真的来了”的兴奋,也不复听着防空警报和轰炸声刷牙洗脸的冷静,而是无尽的消沉和茫然。

伊泽的软弱和茫然贯穿了全篇小说。他接纳了白痴女作为勇气与反抗,但是又对白痴女纯粹地渴求与害怕感到厌恶。但这种厌恶是因为他无法到达那样的纯粹而痛苦,还是因为与他追求的艺术的美好有所差距,不得而知。他将白痴女视作一个“为我而造的一个可怜人偶”,但是又因厌弃而一度想让她消失。只是自己却又无勇气去丢弃白痴女或是杀害白痴女。轰炸来临前伊泽说自己是一个“卑劣低俗的人”,没有杀害白痴女的“胸襟”;逃出轰炸的火海后,伊泽说自己“没有遗弃这个女人的勇气和‘洁癖’”,所以也无法丢弃白痴女不管。

一定程度上说,白痴女成为了伊泽发泄的出口,伊泽对白痴女的厌恶因为是在世俗的肤浅复杂与白痴女身上的本能的丑陋直白间的无所适从。但是与白痴女不断相处的过程中伊泽也逐渐变得如白痴女一般,沉浸于自己的内心而不问外事。

在小说中,出现过数次的壁橱空间是一个颇可探究的象征空间。诚如前文所述,伊泽的房间虽“和猪圈没什么两样”,“但壁橱还是有的”。此处点出壁橱的存在虽属随意,但是之后的故事发展中伊泽与白痴女互动的几个重要场面都发生在壁橱中,包括发现白痴女,与反复从被窝中爬出的白痴女对峙,和白痴女一同躲避轰炸,大轰炸时把白痴女藏进壁橱再将其从壁橱中救出,伊泽对白痴女的几次认知的更新都与壁橱环境紧密相连。白痴女在白天伊泽出去上班时,都会躲在壁橱之中,这就构建起了白痴女所在的世俗之外的空间和伊泽房间所代表的世俗世界的区隔。这也在故事剧情发生与推进的主要舞台——伊泽的小房间中划分出了两个对立的角色和对立的空间。白痴女躲藏的壁橱空间里黑暗而孤独,可以看作是白痴女所处的一无所有的纯粹的感知世界。而伊泽的世界则带有着现实的种种桎梏,让伊泽喘不过气,颇感压抑。

稍稍梳理一下白痴女和伊泽在这两个空间穿行的过程,就不难看出这是他们相互加深了解的方式。最初相遇时伊泽将白痴女从壁橱中拉出,使他们两人在世俗世界中相会。此后夜晚时伊泽将白痴女从橱柜中带出,两人在黑暗中交媾,让伊泽发现了白痴女身上尚属人类的残存的肉体的存活的气息,唯有此时白痴女才像是伊泽所处的世界里的一员。在轰炸时两人躲藏于壁橱间,伊泽进入了白痴女的精神世界。

在最后一次大轰炸来临,伊泽将白痴女带离房间时,小说用括号标注了壁橱门“实际上已经掉下来了”,不妨将这一细节理解作白痴女的世界和伊泽的世界界限最终被打破,伊泽的世界被摧毁殆尽,所剩残骸与白痴女的世界沉重在小溪水、泥土地、麦穗、落叶的协助下搅在了一起,成了伊泽和白痴女所身处的新世界。伊泽也因为自己的世界被悉数破坏,堕落得如白痴女一般。

与壁橱类似,小说还塑造了其它的象征空间,猪圈便是其中一例。不过小说的猪圈是一个实指和虚指相互交叠的关系,一方面是白痴女曾经一度在那里躲藏的真实的猪圈,另一方面是后来白痴女另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伊泽的房间。小说一开始就说伊泽的房间“和猪圈没什么两样”,白痴女躲进伊泽的壁橱时,伊泽也推测说白痴女是因为“挨骂了逃了进来的”。借此,虚实的猪圈都成了白痴女躲藏的地方,“猪圈”也就成了伊泽最终堕落的地方。

论及伊泽与白痴女的不同,最开始白痴女对于伊泽来说是一种外部的附属的存在,二者在彼此关系中的地位实际上并不对等。随着与两人相处的加深白痴女才慢慢对伊泽造成影响,最后变成两人互相依赖的对等关系。有研究者就将伊泽和白痴女描述为“道德人”和“本性人”的关系(马碧诚,2015),指出二者在社会角色的不同,认为“社会对男性的角色定位和道德标准是伊泽痛苦的根源之一”。虽然研究者对这一身份的构建是基于性别视角,不过这一种对立也可以借用在坂口安吾的“堕落观”中,即前文曾提及的安吾在《续堕落论》中所希望的“去除大义名分、对不义的禁止、情面等虚伪的外衣,袒露真心”这样一种思想。伊泽身上背负着社会道德和体系观念的束缚,而白痴女则是完全的袒露真心,道德与本性之间的对立与摩擦便体现于伊泽对白痴女的厌恶之中。

伊泽对白痴女的厌恶常通过将白痴女比作动物来表达,小说中就有“虫”和“猪”两种比喻。将白痴女比作“虫”有三次,被怪人的母亲喊到之后“像虫子般一点一点来回挪动”;在发现白痴女只在被触碰到身体时有“如虫子般的不厌其烦的反应和蠢动”一般的反应;在面临橱柜外的轰炸时“就如同一寸半长的幼虫膨胀成五尺长,在痛苦地挣扎,并且还挂者一滴泪”这般害怕的样子。

将白痴女比喻为“猪”是在小说的末尾,在从火海中逃出后,白痴女一个劲地说自己累了想睡觉,全然不顾自己刚刚才从死亡魔爪中逃出。看着白痴女熟睡且打着“从未听过的鼾声”的样子,伊泽想起了小时候孩子们追着猪玩、割下猪的臀肉时猪却仿佛全然不知的样子。此刻的白痴女也如猪一般,对自己的家园和住所已被摧毁殆尽一无所知,只是因为漫长的奔波和逃亡所累,一个劲地想要睡觉。

这几处展现出了白痴女身上的动物性一面,也是伊泽一度最摒弃白痴女的一面。尽管伊泽在将白痴女比作动物之时多有嫌弃之意,但是安吾反复调动这样动物式的描述也或许意在强调白痴女的动物性的顺从本能与本心一面正是人类所缺少之一面。

有研究者将坂口安吾创作的一大主题概括为“无法拯救本身正是拯救”(李慧,2015),这一表述最初是坂口安吾在1941年发表一篇讨论文学创作的文章《文学的故乡》中提出的:“如同没有道德性其本身就是一种道德性一般,无可拯救其本身就是一种拯救。”这篇随笔阐释的是坂口安吾所认为的文学的起源正在于“没有道德性”一般的无可拯救和“被抛弃”的生存孤独,一切文学皆应从“绝对的孤独”出发,但不会以此为终点或目的。在《白痴》中,这种“绝对的孤独”最初见于伊泽描述白痴女在轰炸来临时陷入的深切恐惧的样子。如若把整个视角放到小说整体,“无法拯救本身正是拯救”一说倒可理解为小说对日本战时军国主义社会于物理于精神上的彻底崩溃,无法补救的描写。在旧的社会彻底破碎后,人们天命之高位堕落而下的同时,新的社会和新的人类的诞生才刚刚开始,这本身就是拯救。

 

作为日本战后无赖派文学的代表作品,《白痴》着力于描写在战争泥沼中日本社会的崩溃、堕落图景。小说借由伊泽的视角,展现出小巷里的底层社会秩序与失序并行不悖的怪诞模样,以及日本民众在战争动荡、社会崩溃、转型到来的前夜中颓废与无奈的精神状态。

小说调动了大量篇幅来展现身为知识分子的伊泽在艺术与生活面前的无力与软弱。无可宣泄的深切孤独使得伊泽与白痴女产生接触,并促成了白痴女对伊泽的依恋,在后来这也转变成了伊泽和白痴女相互的依靠。伊泽与白痴女的相处与最后的逃亡之旅表现的是人向肉体回归的“堕落之旅”,选择与众人相悖的逃亡路线完全可以看作对社会的反叛与堕落,以及“立足于现实的强烈的现实感”(秦刚,2004)。

从整体来看,《白痴》是一部阴郁与迷茫情绪贯穿的全文的作品,也是对战争末期时代日本社会情绪的深刻反映,以至于希望本身都只能成为读者阅毕后为说服自己一般的空话。坂口安吾在小说中借由伊泽之口诉说了直白而反复的情感表露,是无赖派文学的典型特征。纵使阴郁绝望,消极颓废,却也真实坦白。借由一个白痴女作为寄托,在肉体中沉湎又厌恶于超脱于社会文明之外的恐惧。伊泽和白痴女之间的关系曾被研究者概括为“荒淫无度,俗人们只求性欲不讲情意的乱性场景”(任江辉,2015),但在此背后,超越时代与文化的迷茫与无助,却也透过这龌龊光景,残酷地铭刻于读者心间。

 

作为题外话,在国内有限的已出版的坂口安吾作品译著中,有一篇安吾直接讨论文学创作相关话题的评论《文学的故乡》。该文收录于吴伟丽翻译、吉林出版集团出版的“草月译谭”系列中的坂口安吾作品集第二部《白痴》中,网上也存有一篇由网友自译的版本。有关这篇随笔的主旨前文已有陈述。这篇文章被认为是坂口安吾文学观念的集中表达,不过所传达的这一思想还让人觉得有些晦涩难解,只能在此介绍一番,期待其他有志者的解读。

另外,前述选集仅《白痴》一本就囊括了坂口安吾的《白痴》《堕落论》《续堕落论》《文学的故乡》《战争论》《青春论》等比较重要或是值得一读的篇目,对坂口安吾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从此本开始了解。笔者个人认为这本选集辑录篇目要比后来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白痴》要好得多。尽管华东版译本在内容上会更显丰富,但是辑录《白痴》却不辑录《堕落论》总让人觉得很不痛快。

 

本文在撰写过程中,借用和改写了笔者另一篇借由坂口安吾的“堕落论”思想而撰写的拙作,如有兴趣还请移步:《当我们堕落自浮华的崇高》。

本文在撰写时阅读、参考、引用或转引了以下书籍或文献:

坂口安吾. 白痴[M]. 吴伟丽译. 1. 吉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2011.

坂口安吾. 白痴[M]. 叶琳, 杨波译. 1.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5.

坂口安吾. 堕落论[M]. 郑晓兰译. 胡晴舫导读. 1. 台北:麦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2014

唐月梅, 叶渭渠. 二十世纪日本文学史[M].青岛: 青岛出版社,1999: 255.

李德纯. 人生的扭曲——漫谈日本无赖派文学[J]. 读书, 1990(2).

叶琳. 战后日本文学的一朵奇葩:战后派文学剖析[J]. 当代外国文学, 1999(1).

任江辉. 日本无赖派作家坂口安吾的文学观评析[J].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 2015, 18(3):101-107.

任江辉. 社会转型视域下的日本无赖派文学思潮研究[J]. 湖北社会科学, 2015(12).

李慧. 《白痴》中的“堕落论”与人类的新生[J]. 景德镇学院学报, 2015, 30(4):24-28.

王健宜, 吴艳, 刘伟. 日本近现代文学史 [M]. 北京: 世界知识出版社,2010.

秦刚. 以反逆的姿态“堕落”与“无赖”——日本作家坂口安吾文学创作概述[J]. 外国文学, 2004(5):20-21.

马碧诚. 坂口安吾作品中的男性本位思想解读[J].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5, 34(11):129-131.

温晓亮. 从动物性与人性看白痴女的重生[J]. 边疆经济与文化, 2012(5):108-109.

可惜于不谙日文,无法阅读更多日文的分析文章,只能止步于此。谨对上述文章与著作作者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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