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筑异世界的通用法则——日本穿越轻小说的公共想象(后记)
(题图:《我不是说能力要平均值么》 出自:『私、能力は平均値でって言ったよね!』 コミカライズ 第1話 | ねこみんと #pixiv https://www.pixiv.net/i/58264185 )
这篇文章来得比较莽撞。
它缘起很莽撞,只是作者在一个看罢轻小说的深夜突然来了念头,便在手机上搭起了初步的框架,然后一路修修补补,成了今天的模样。它缘起于“我想弄清楚”这一简单的冲动,想要弄清一些众所公认但又面目模糊的印象。因为当我们在谈论轻小说而对它们多有吐槽时,总会有安慰说“轻小说都是这样的”。不过,“这样”应该是什么样的则成为了大家语焉不详的地方。不去认识它,不去了解它是如何存在的,也就无法去说更多的话,说值得写下的话。从这一发想发展至此处,这篇文章便希望能为认识它们,看清它们能够多迈出接近的一步,无论是为批驳还是借鉴,无论是跟随还是改变。
它写得很莽撞,且不提现在正值二战考研复习阶段,整个写作过程中除了确认细节几乎没有再重读所涉及的小说,全凭记忆与直觉归类整理,所幸记忆力还算不赖,加之本文的归类工作抽取的大多是构成故事背景或引发故事的元素,它们虽也由故事补足,但大都不必纠缠于台词细节,故并未遇到太大困难。但是,要写好这篇文章,还需要各方面的知识,对比各个要素及它们的现实参照,才能发觉它们的演化路径,简化方式,如何贴合轻小说的需要,遗憾的是这个作者并不博识,他常常只能发觉不自然之处,却又很难指出问题所在。
它的形式很莽撞,它并没有采用严谨的研究方式,而只是纯粹地记录了作者的思考,但是却不自觉地采用了近乎学术式的语言风格,最后便使得文章显得有些不上不下。正因为这篇文章采用了较为严肃的语言风格,它便要考虑使用尽可能通俗化的语言来描述这些在受众间早已约定俗成的观念,同时又要做到不失严谨准确。所以它选择避开“动漫”这些虽于简称有便但已争执成雷的词汇,也试图尽量避免使用一些较为通用但尚未被词典收录公认的和制汉语,这似乎是在给自己徒增枷锁,但也可算是作者“认真说话”的决心所在。
既然它曾莽撞地启程,也请允许它在此莽撞的收尾,让作者借着后记来说一些未能在正文中阐明的观点,不适合在正文中流露的感情,和一些大言不惭、空口无凭、略显膨胀的话。
本文最初的题目是《异世界构筑的通用法则》,是故意模仿日语语序的随心之笔,后来为避免误会,调整成了符合汉语语法的顺序。从“构筑”这一谓语便可看出,本文最开始是从创作者的角度来布置的。后来为了让文章所涉能够更广泛一些,便添了副标题,补充了一个基于读者的视角相互对照。
提出概念来描述现象看起来很显得高深严肃,但要切实解释清楚它们并运用好它们则多有困难。现在回头来看,本文列举了许多明确的通用法则,但是在它们如何和所仰赖的具体的公共想象产生互动似乎还缺乏一些笔墨。这些全是笔者水平尚不足够的证明。
笔者在 2015 年于知乎撰写有关轻小说的文学性问题的回答时曾经提出一个观点,认为轻小说吸引读者之处往往并非作品整体呈现的魅力,而是插画、人物、世界观等较为碎片的方面,这一点经常外化于对设定的求新求异上。由此导致的一个结果是小说剧情是为了发挥特色设定而架构的,而非相反。本文的研究路径便基于此观点发展而来,先拆解构成作品世界观的诸系统与各元素,再来考察它们之间的联系与相互影响,对故事所能起到的作用以及故事利用它们的方式。这一路径既可用于分析作品也可用于创作作品,不过暂且另作它话。数年经过,尽管笔者依旧抱持这一观点无甚变化,但是随着这篇文章的撰写不断深入,重新审视起这些作品,对这一观点也逐渐心生复杂。
尽管本文选择从设定的角度入手拆解它们的逻辑,但笔者并不是“设定派”的作者。笔者认为小说的故事应当是在环境与角色相互互动与影响之下生发的,而非刻意建构的。世界观、社会体系、技能系统这些“引擎盖下”不会被描述的东西,在它们被描述出来的那一刻便开始对故事产生影响,或是框定范围,或是指明方向,或是暗含趋势,当角色与这些结构产生交互时,就总要面对它们固有的冲突与问题。不少轻小说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它们首先建构的是主角的强大——即作弊技能的形式,再树立起能够展现这一强大的故事环境。当然至此还不至于产生问题,问题在于作者并没有给这些被后来构建的环境与个中存在赋予他们自己的意志与生命,只是一昧地献身与敌对,即使他们做出了某种参与或表态,也显得没有力量。
这也是当下 Web 异世界穿越轻小说中所体现的一种趋势,笔者试图描述为“更直接的欲望实现”,它不自觉地带有着商业化手段中精准定位的色彩,外化成对通用设定细节微创新并展开故事。这便是这类轻小说愈来愈“爽”的关键所在,它开始明确地呼应着创作者与读者的某种直接欲望,而摈弃了除此之外的描写与挖掘。这种呼应可能是直白的,欠缺包装的,从而也就显得像是不讲道理的。
本文在总结通用法则时所做的批评正在于此,作品是为了体现主角强大而构建设定,而不是在一个既有体系中主角显得强大,这一逻辑先后的区别对故事观感影响甚大。
要想解决这一问题,就必须了解作者自身笔下所构建的异世界究竟是何种存在,它们以何种形式运行,内部存在何种倾向与冲突,当主角参与其中时,他可能会遭遇什么矛盾,引发什么冲突。利用这些矛盾与冲突,才能在突显主角的强大之余充分利用起这些被引入作品中司空见惯的存在。因此本文的首要目的便是在于探明“异世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在无数作者们所建构起的公共想象之下,它们建构了什么样的故事舞台,个中蕴含了何种社会逻辑,以及埋藏了何种环境冲突。在此之上,便可以考察具体的作品是如何利用这些社会逻辑,如何处理这些问题与冲突。
从这个角度看,这篇文章的确在一些设定上做了许多看起来无用或是可能引发更多问题的“诘难”。例如将地下城划归到自然系统中,从而引出了物质循环、战利品与掉落品等多方面的问题,以及亚人的社会地位问题。清理这些问题和它们可以探讨的方向,也能够为后来者的创作有所启发。
把目标夸大成野心、大而化之地说,本文的终极目的是试图调和轻小说作为小说的文学属性和作为娱乐商品的娱乐属性。但直到全文结尾的最后三个自然段才捅破这层窗户纸,这野心也确实太不够“野”了。
正因为对这一体裁包含热爱并充满期待,所以需要探寻一条能够使它继续茁壮成长的路。笔者希望借由扎根于作品、关注叙事建构方式的从文学角度出发的批评,来寻找可以跟随的创作路径。以文学批评或文化批评的方式来为轻小说清理误区并开辟道路,将其回归到小说这一本底体裁上,寻求能够彻底发挥想象的发散能力又不失想象者年轻的纯真本质的平衡。外化于创作实践中,也就是文学属性和娱乐属性(对欲望的反应属性)的平衡,这或许将是轻小说发展中将要面临的永恒的问题。
但同时也要认识到,或许还是必须认识到,可能现在还不是一个要对轻小说要求文学性的时期。这篇文章在轻易地对这种不计后果的“爽”抱有批评之前,仍然要清理出一条可以探索发展的路。
正因如此,这篇文章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保持谦卑与谨慎,因为它既没有解决问题,甚至都没有回答问题,最多只是在找出现在所面临的困境这一议题上迈出了一小步。所幸的是它坚守住了只谈叙事操作不做价值判断的边界,这就让它无论是在批评还是在鼓励上都留有了余地。不至过于严苛,但也指出了问题所在。
尽管这份无法传递到的心情因语言的隔阂而无法达到它的发源地,但仍可以先驱者的身姿作为参照为海的此岸的有志者提供帮助。尽管这样一种探索与尝试可能会被嗤笑作无用,被厌恶于过于严苛,但这仍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在撰写本文的过程中还找到了其它许多有意思的选题,笔者认为无论是作为文学分析还是作为创作探索都大有可为,如冒险者的社会地位,地下城的生态结构,跃动起来的女性主角形象,“恶役角色”及其衍伸的“没落命运”故事框架等等。可惜考研日程已急如星火,加之学识有限力有未逮,只得暂且将其记录于此,留待日后再行落笔,或是供其他有志者取用。
从一万字还剩十八小节,写到两万字还剩十九小节,再写到最后近五万字。这几乎是笔者近几年来写的最长的一篇文章。一个多月里每天挤时间强行军一样倾吐整理着自己的思考。也不知道是在追赶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一面调整着文字内容增加章节,思考着题目之下还要铺陈多广才算完满,一面体悟到自己无法做到的事,还未掌握的知识。在才不驭题的忐忑中拼命书写,再一次体悟到了那种“一面哭泣一面寻求”的状态,就这么走到最后。也算是逼迫,也算是追求,在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内把所能写下的全都写尽,终于带着自己走到文终成章的终点。此刻,我所能思考的都已言及,我所能坦诚的都已说尽,其余的便只能交给读者评说。倘若读者觉得作者这番小心翼翼不过是妄自菲薄,这篇文章所做到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多,那是再令人高兴不过的事情了。
漠伦
2018 年 10 月 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