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知乎专栏。
深夜迷之文思泉涌一气呵成的文章,但是我更想把它称作随笔。因为是一边想一边写的,没有论证或考证,全凭自己算不上严谨的思考和某种“固有偏见”而成文。
在还没确切了解相关的学科知识之前,我就已经开始变成“娱乐至死”论者。但是我对网络语言和网络上的言说形式的怀疑与谨慎,是否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去写现在读者喜爱看的文章,也抱有同样的谨慎与怀疑。换言之,我的这种怀疑是否只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加入他们,所以转身来批判他们以为自己证明,我没有办法做出解答。
我一面渴望倾诉、一面却又担忧自己的学识并不能支撑起我的言语、怀疑与批判。但是又不愿为此加紧作出努力。最后的我是否会沦为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花瓶般的存在,我又为此而惊恐不已。我总说我自己是“一面哭泣一面寻求”,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面摆出抹着泪的样子在手边随意摸索,而却因为懒惰不愿多踏出一步。纵使我清楚地了解自己目前的状态,却如同我怀疑、批判其他事物一样批判我自身,再之后,却没了。
所以我究竟能走得多高呢?
以上是碎碎念,请在清空对上述文字的记忆后,阅读下面的正文。
给这个标题打了个问号并不代表我对这种表述表示怀疑,恰恰相反,我是偏向于维护这种“纯正性”的。而打上这个问号的原因是,我犹疑现在人们言说的环境里是否还欢迎这样的语言,又或者说,哪样的汉语才是纯正且不甚老套的?
一般人们并不会说“汉语的纯正性”,而是“汉语的纯洁性”,这种说法初见于学者们针对以外来词为主的“零翻译”进入汉语的现象提出的抗议。学者们害怕开了这一个头,就会让外来词不可抑止、更加猖獗地涌入汉字之间。不过有关于此的讨论更多的是字词一级的追问,而在此将“纯洁”改为“纯正”,就是为了调整方向,不是谈我们“说什么话”,而是谈我们“怎么说话”。
关于“怎么说话”就涉及到我们正在写什么样的文字和我们正在读什么样的文字的问题。我们——以及人们——正在读什么样的文字,喜欢读什么样的文字,就会影响到作者们写下什么样的文字。特别是在这个以受众、或称作“用户”为核心的“信息时代”,网络上流行的文字风格,对浏览者的影响不可谓不小,甚至达到了倒逼传统的言说语境中的言辞也向新的风格靠拢的程度。或许翻一翻现在的学生作文就能明白,教师们担忧过多接触网络语言会导致学生的运用语言能力受到影响并非紧张过度。
互联网为语言体系带来的一个新挑战就是极强的语境塑造能力。一个新的词汇的诞生速度远超人们原先创造词汇所需要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人们接受并理解、运用一个新词汇的速度。同时,对旧词汇的改造也能够以令人无法觉察的速度完成,而等到发觉之时,它几乎已经被不可逆转的定型了。
这样的语言更新方式一方面几乎置构词法于不顾,另一方面却又似乎符合以往词汇成型并被传达的过程。互联网能够将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单字,或是一句话里某些词汇的首字粗暴地拼在一起,然后为它赋予一个含义,接着就给它构建起了专属于它的语境。这种语境既能够简单有效地浓缩它本身固有的含义,舍去其他抒发感受、描述状态的语言,又能将整段叙述所构建起的语境与情感给粗暴覆盖,强制赋予由这个词汇所建立的语境。前者对于网络交流是有利的,因为它能节省时间;而后者则可以称作阐述性文字或文章的灾难,因为它可以毫不费力地摧毁文字的严肃性,瞬间将它转变为与论坛灌水帖无异的消遣文字。“叶良辰”“赵日天”一旦出现在某段文字的开头,那么读者们就已经做好了放声大笑的准备了;而如果句子以“你兔”“你国”打头,那么读者很快就能预料到有一场尖酸火热的论战要开始了;“蛤”字一出,“膜法”一现,那么读者立马就能在评论框里打上“续一秒”三个字,无需任何思考。“我伙呆”“城会玩”则以一种极度简单的方式表达了对新奇事物的惊讶之情,以及某种不解或不屑。而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些文字的出现,人们就能清楚地认识到,接下来自己将看到的内容,是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闲散文字,并且它是随意的、无需思考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呢?因为这些词汇本身就是为了节省网络交流的成本、实现网络交流为言说者带来消遣与满足而创造的。这一点可能无需多做解释,“叶良辰”是一次网络娱乐与玩笑的狂欢;“你兔”“你国”则充分传达了言说者对于话题或者是对立方的不屑与讽刺;“我伙呆”虽更多是出于懒得打完“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一整句话,但也能包含了对意料外事物的瞠目与惊讶。这些文字产生的环境与使用的方式,都充分反映出它们是为了更有效率地宣泄而存在的,“更有效率”和“宣泄”正是其中的关键。“更有效率”意味着拒绝对信息的解码与思考,“宣泄”则拒绝使用更多、更复杂、更精巧的语言来阐述。基于这两种特性,这些词汇就构成了它们所固有的新的语境,也就是一种关于娱乐的伪语境。
可以相信,像这种对“叶良辰”“你兔”这些网络词汇进行分析的文章很容易会被读者丢弃,因为它们竟然对这些只意味着娱乐的文字进行思考。换句话说,“这都能扯那么多,真是闲得没事干”。这就是对所谓的“对阐述性文字与文章的灾难”。这些文字所带有的强大语境既来自于受众,又影响受众,还影响使用、提及它们的文字,也传达出了这种语境的最鲜明特征:放肆感受,拒绝思考。
我们试图认为一种语言及其词汇,在被阐述或是分析时,它应该是中立的、不带有任何语境或预设情感与立场的。就像我们在文章里提及“马大哈”、“臭老九”时,它们本身的语义并不会干扰这篇文章的基调,读者们也不会因为有了这几个词,就会觉得这篇文章可能不严肃或没意思。但是这些网络词汇并不如此,它们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和娱乐色彩。这种色彩就如上文所言,拒绝文本的严肃性。它本身的含义是不容思考的,一旦形成如此其余人就只能接受,没有改变的余地。因为这样它就能降低词汇本身的思考成本以及后续可能造成的新的学习成本。这种趋势自然地会被受众带到使用这些词汇的文本中,它们理应也如这些词汇一样没有思考的成本,一切都是平白易懂的语句。没有隐喻、没有对比、没有设问、没有阐释,只有平白描述,只需随心感受。
这些词汇的流行与不断出现,便代表着使用并推动它们存在的受众喜欢这样的特征。这也他们浸淫其中许久的音画媒介的要求,如画面般简单明了,一眼理解;如配乐般不加掩饰,易于感受。而文字这种“过时”的媒介形式单一,密密麻麻索然无味,还要要求读者付出时间、专注、思考,显然与新时代的受众们的习惯相悖。因而,文字创作者们为了迎合这样的受众,也同样开始做出改变。
有必要提前说明的是,与上文一同,对于此处所提及的文章或书写形式,绝非对这些文字及其创作者的指责,而只是一种分析或探寻。它受人喜爱、被广泛接受全是事实,它的存在亦有其必要性与合理性。这里想要讨论的问题并非它“存在”,而是它意图“怎样存在”。
有一种非常明显的变化出现在互联网上的文字与文章之中,一个是内文插图的增多,一个是语句、语段的碎片化、短小化。这些变化毫无疑问是能够迎合网民们的需求的。因为与他们创造并滥用网络流行词汇一样,他们对于文本本身也有着类似的需求——快节奏、少思考、多感受。
打开微信或者微博上面的一些热门文章,无论是心灵鸡汤还是古怪经历,抑或是读书有感、人生随笔,除非是向游记或景点介绍、艺术作品介绍这样需要相关实物实景搭配的文章,把这些文章文字间隙的配图、甚至是配乐去掉,并不会妨碍读者阅读,文章的原意也几乎不会受到任何损失。那这些图片的存在意义就昭然若揭了,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文本显得不那么冗长、无聊、严肃。看似和这些文字息息相关、氛围相似的图片,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让读者从文字中暂时解脱出来,以免因为阅读过多文字产生厌烦感。这样的配图意图,和小学教材甚至幼教的配图目标或许相差并不太大。
所以说那些纠结于外来词汇“入侵”汉语的学者们可能已经落后于时代并不是什么揶揄讽刺。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到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说对人影响更大的写作形式正在蔓延,也就是借由毫不相关、绝非必要的图片或是其他媒介形态来稀释文字的严肃性。
这些创作者,借由引入影音的形式,试图将文字也同样化作如同影音一样通过感受来获取信息或满足的媒介。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并没有起太大作用,因为文字还是显得冗长复杂,即使加入图片音乐还是难以避免大段文字阅读给受众带来的疲惫,所以他们跨过文章的形式,对文字语句本身开刀。
“短枪流”大概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始流行开来。一句一段,或者两句一段,一句一行,最多不超过三行甚至两行,以极其简单的形式来讲述故事或进行阐述。短枪流的网络小说或是网帖故事能够受到欢迎正是因为它们节奏快,而且表述简单清晰,不需要读者在脑海里不断的解码想象。在娱乐型的文字或故事中,则开始插入大量表情,或者是“表情+文字”的形式来迅速传达作者的情绪。在一些看似冗长、厚重的文字里,则添上些图片来给受众一个缓解的时机。
实际上这时候的文字已经一点也不冗长厚重了,即使滚动条被挤压得短小,但是一目十行也并非不可行,不如说是正合受众的心意。一段两行、一行甚至半行的网帖与文章开始盛行,用以讲述故事、表达观点,甚至是阐述道理。作者们将鸡汤浓缩再浓缩,丢弃那些看似美好但是又过长无用地句子,将故事简单粗暴的用十行二十行、两三百字讲完,再将其中的道理又用十行二十行、两三百字似是而非的讲出来。这样一来,一篇四十行、五十行、六七百字的文章就出来了,中间每段再多一个空行,每小节再多几个空行,这回量更足了。往外一贴,还是篇长文。
这种网帖看上去很长的篇幅很长,同时还利用了受众在传统文字中的认知:花费时间阅读的、很长的文章多数都是好文章、有内容的文章。却殊不知时间都用来滚鼠标滚轮上了。
识时务的创作者们便不断发现,短段落、多空行、多配图、大配图,在拉长了文章的长度之余,还能给读者带来自己阅读了很多东西的快感与错觉。而在这阅读过程中,有多少时间用于解码图片与文字的关联和含义,有多少时间用于滚动鼠标滚轮在图片间隙寻找下一段文字,受众是不会关心,也不认为那会有多长时间的。
受众也开始认为,多难的话题,多艰深的道理,都可以借由这样友好的文章形式得以阐述,既不用花费阅读多少书籍,也不会因为阅读大量文字而烦躁。他们开始认为,知识可以这么传授,阅历可以这么丰富,那些大部头,老形式,可以不用了。
因而,汉语所建立的语法规则,精巧的语言形式,成语、熟语、歇后语,曼妙的比喻,隆重的排比,玄妙的隐喻,通通都不被需要了。因为他们都太复杂了。读者们要的是简单明了的答案、道理,就如同电视上两个人正在接吻或是对骂一样简单明了。不要粉饰,不要遮掩,简简单单,明明白白,最好是我知道了就能马上去做,就能马上顶用。如果你这么说不能给我带来明确的行动指引,那么你就是冗余而没有必要的。
这就是这些文章所代表的语境,也是这些读者与作者们的共识与期许。读者们希望尽早接近世界真理,而作者们希望更容易的从读者那赚取名和利。这对于作者来说就简单多了,写读者想看的短平快就行了。
上面的分析是想说明,这些形式的文章,以及上文所提及的网络词汇,用于娱乐,适合;用于消遣,正好。这篇文章想讨论它们的目的不是怀疑它们存在本身,而是它们意图侵入传统的言说语境的倾向。换言之,危险的不是它们存在,而是它们意图摆出严肃与正统的样子。倘若它们的读者开始认为这样的形式能够实现以往的枯燥文字才能实现的思考与目的,认为阅读这样的文字就能够获得以往啃下一份晦涩论文或整部教材才能理解的观点与结论,那么真正的灾难才要开始。教材、论文、严肃阐述文字将开始从受关注程度愈发式微变成存在的必要性开始崩塌。受众开始相信这种形式是不必要的,轻松、愉快、放肆感受的学习是可行的,艰苦无味、常无所得的思考是浪费时间的。这时候,关乎于我们的语言及背后的文化、思考范式的舍弃,就已经开始了。
说到此这篇文章的题目也就不成立了。看似是汉语严肃性的问题,实际却并非如此。这不是关于“汉语”纯正性的问题,而是关于“文字”纯正性的问题,是关于人们言说、接受、思考方式的问题。这其实也就是“怎么说话”的问题,只是我们使用汉语,也就演变为了汉语的问题。
但这篇文章也并不算是跑题,因为这就是目前我们的语言的言说环境所面临的问题。如果因为新的范式尚未建立还能姑且将旧的称作“纯正”的话,那么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就在于新的范式要对这“纯正”施以多少改造。
而作为一篇为传统阐述文字正名与表达忧虑的文章,本文却并不能做到在传统文章中理应做到的要求,也就是不仅给出思考的过程,还能给出一个结论。这是由于作者的才疏学浅、既无学识、亦无研究所致。当然,在此也可以狡猾地做出这样的辩解:“希求直接、浅显、可直接付诸行动的结论”也是当下熟练运用网络用语、拒绝严肃且需要思考的文字的受众们的特征,即使有伪装成有自我思考的受众阅读本文,也会因为作者到最后都没给出一个结论或解决方案而拍案而去。因而本文不给出所谓解决的方法或是答案,将结论全交给读者。让他们思考。
2015年10月2日深夜 随笔毕
2015年10月2日早 订正错字漏字与病句
不得不说知乎上有不少见地很深的东西。
我们之前所认知的“网络词汇”不过是词汇的简写,但现在“网络词汇”已经成为了认知的简写,或者说情绪的简写
只要打出网络词汇,就可以用极低的成本把某种meme,甚至认知模板嵌入自己的文字。
它们应该被视为在文章中嵌入的另一端文章,或者一个被简化的超链接,而不是“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