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钟表被发明的那一天起,人类就已经失去永恒了。
因为自此,多长的时间都能被量化,最终被演化为一组切实的数字得以记录与感受。一个个日夜交替与寒暑变换不再有丝毫威慑力,人们开始知道他们拥有多少时间,他们还剩多少时间。他们挥霍时间,肆意消磨时间,最后也被困于时间。人们再也不必早早启程,也不必向云朵与星空的间隙张望,因为可以挥霍到最后一刻再起身出发。
神失去了许诺的威信,因为从来没有哪次神迹和预言切实地说出了它们发生的时间。多事的信徒们向神和神使虔诚的祈愿,希求一个确切的获得救赎的时间,最后却只能在垂着眼的塑像的沉默中走出教堂。
单调的数字难免让人觉得疏离与冰冷,因为再也没有“多少个日日夜夜”,而是某百某十天;再也没有“寒暑交替时光不知走过几个轮回”,而是再也精确不过的多少年多少月。构筑起感慨的已不是久离,而是代表离开了“多久”的一组数字。
不过这简单的数字却也让人感到安心,因为没有时间的时光如同一幅巨大的照片,阔大得令人不安。永恒从来就没有什么吸引人的魔力。如同人类所塑造的一切科学,时间亦是人类为了逃离这无法企及的阔大而自我框定的范围,是为了让自我感到安心而制造的“唯一”的答案。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嗤笑的事情,因为这和过去追逐永恒的人们所做的事情都源自于同样的感情,对自己渺小与无知的不安。
所以,要么让自己变得更加巨大,要么弄清楚自己此刻身处何处。过去的人们追逐永生以使渺小的自己与阔大得与一切同长,而深知这不可能的现在的人们则是点亮自己目光所能及的一切。火把一束接着一束,便照亮了一个人所不能及的漫长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