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的呓语

根据 RPG 游戏《Elona》《ElonaPlus》世界观及游戏设定、流程撰写的同人文。

人名所对应的角色身份、部分细节均来源于游戏,如果没有玩过可能会有些许细节上的理解困难。但是并不妨碍理解故事整体。

含有后宫设定以及大量不知节制地放糖以至于甜得发腻的片段,由于就是奔着卖糖来的,导致最后显得很像是为了满足某种幻想而写就此文,并且难免有些甜得发腻之嫌。有关于这一点还请各位看官自己判断,恩。


【一】

当我的主人在地城里看着手中鉴定出来的媚药,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头微微晃动在飞速进行着粉红色的思考的样子时,我曾稍微幻想过他把这瓶东西故意当作普通的药剂递给我的样子。随即被唤醒的记忆是曾听其他人说过将媚药混在食物里让对方吃下的做法,我便又想象了他将这样的食物递给我时四下闪动的眼神。想象中的他就如今天这样,嘴上说着如往常一样关心的话语,脸上却夹杂着羞意和窘态,甚至都不敢看我一眼。

此刻我眼前忒尔喀涅斯难耐似的扭动着身躯,纳尔拉苏思考时特有的机械音响个不停,阿巴基恩手里的三叉戟展示出她的手正颤抖不已,就连普萝洁特此时也正像驱魔人偶般死死盯着我,散发着驱除的气息——誓要驱除我从我的主人身边退开的气息。

我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欢喜急切地涌出,又被悲伤迅速盖过,两股感情相互相互交织,让我轻轻摇动着面庞。最后没有一种感情取胜,面颊僵硬了半天最后依旧回到了我最常有的表情,面无表情。或许我微笑出来会更好,就像我与主人第一天相遇时那样,那样一定更好看些。

 

【二】

冒险四方不是为了名利,也不是为了力量,而是为了冒险本身。获得力量只是为了在冒险中能够活下来,然后向更深处的险境进发。真正的冒险者是没有办法停下来的,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漫长而了无边际的烦闷与无聊,只有永无终结的旅途才能排解冒险者内心怀疑自己已经失去用处的担忧。也正因此,我的主人才会带着我们一直不断地冒险——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他身后有随他云游四方进行修行的神使,也有如我这般除战斗之外便一无是处的人,如果停下脚步真的窝居于世界一角看云淡风轻,我们或许真的会开始怀疑自己还有何用处。

在这永无终结的旅途之中,与外人的接触的时间终归是少数,可能连一成都占不到。无论主人在那些人心目中是怎样特别的存在也好,归根结底,主人首先仍是一名冒险者。在主人开始自己的旅途开始的漫长时光里,更多的时间是与我们这些同伴一同在地城里厮杀,徜徉于大陆的某个野外,在特点的时间前往城镇享受祭典的欢乐,抑或在三个大陆之间来回穿行,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与众神共睹繁星。

在这样的旅途中我们早已了解彼此,不如说我们只有彼此能够了解。而对于主人来说,如果不了解我们,就没有办法安排战斗的方式和次序,每个人精进的方向,如果这些没做好,是会没命的。尽管仍有复活术可言,但主人并不希望再次经历沉痛的悲伤。有时言及于此,主人仍会流露出沉痛的表情,虽然拼命地在抑制,但还是没办法彻底掩藏。

在地城深处,当四周都是黑暗的深渊、不知躲藏在哪的怪物时,相比起四散在四周警戒,自然是一同围在篝火周围更安全一些。在那时,有关近日的见闻,有关各自的过去,有关听来的吟游诗人所讲述的故事,有关对未来的想望,全部在荧荧火光中慢慢被讲述出来。如果说媚药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增进感情,那这相互的陪伴和互相打开的心房可能就是慢性的媚药吧。

于是陪伴就成了厮守,朋友也变成了恋人,最后在神的见证下互相宣誓永在一起不再分离。我的主人以难以想象的手腕和气度和队伍里所有人都许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换言之,与所有人都结婚了。这样的结局在我看着不断加入队伍的新伙伴都是女性时已经想象过,只是它真的发生时还是让我有些吃惊——可能还有些小小的嫉妒,但是也不能向主人发泄,怎么能说出口呢。

只是这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距离主人和所有伙伴、距离我和主人终得牵手的日子也已过去许久。我们是恋人、是夫妻的事实也逐渐只剩下事实这一概念,再也没有其他更多的意味。主人对我们的关心一如往常没有变化,我们伙伴之间的关系依旧亲密无间。虽然偶尔会有因为少女心而暗地里竞争的场合,但更多时候我们依旧会为对方奋不顾身。

或许正是因为时间消磨耗尽了我们之间的新奇趣意,把热恋封存为绵长的跟随。生活不至于停滞,但却失去了新鲜感。而媚药的出现,就像能够重新寻回这种新鲜感的契机一样。虽然这个契机有点不那么“正经”。

说实话,这真让人泄气。

 

【三】

媚药是在我们攻略地城的过程中偶然出现的,一共有两瓶。当时同伴们正在周围负责消灭袭击而来的怪物,而主人则负责回收战利品。主人的负重能力比我们强得多,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战利品都能够轻松携带。这样既定好的流程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对地城的攻略也顺利推进。

就在我们攻略第五层的时候,主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死死盯着手中紧握的白色药剂。彼时我们正忙着迎击扑来的敌人,没有办法多做注意。等到我斩杀完眼前的敌人转身看向主人时,他正在对手中的药剂施展鉴定魔法。这在平时是十分罕见的事情,因为鉴定魔法一次只能鉴定一种物品,一件件用魔法鉴定效率也太低了。主人总是全部收集回家后再交给专司于此的魔法师统一鉴定,除非是收集到了什么特别的武器值得立马一探究竟,主人很少会用在地城里使用鉴定魔法。

当鉴定结束,光芒消散之后,主人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很稀少的物品,但那也更多应该是欣喜而非惊讶。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们,看见其他人都还在忙着迎击敌人,当和我对视上时,他的身子猛地顿了一下,一瞬间露出了少有的窘迫样子,赶忙把手里的药剂放进背包里,往其他战利品所在的地方走去。

当我还没弄清为什么主人会如此狼狈时,目光远比我锐利的达伊罗纳已经在刚才那个瞬间看清了主人手里拿着的东西,轻轻低语了一句。虽然和语尾的喵声混杂在一起有些难以听清,但还是能确实捕捉到“媚药”两个字。

是媚药。有一瞬间我的身子似乎被这个词定住了。在这个词语不断地回响中,我在记忆里翻找出与它相关的信息。这似乎是一种能引起人糜思肉欲的药剂,即使是再木讷再冷淡的人也能在这种药的作用下变得热情甚至主动,带着无比热切的渴望。

一瞬间我突然想,如果是用在我身上的话——或者直接送太不堪的话,掺在食物里交给我。我眼前已经浮现出了那样的主人的样子,眼神四下闪烁,嘴唇紧闭一言不发。我用力地摇了摇头,把显得太荒唐的场景从脑海里赶走。

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也听到了这个意味颇为微妙的词语,通通停下动作,看向主人。此时我们的主人已经走出了我们在他周围构建起的保护圈,只留下一个捡拾东西的背影。我想那只是主人不想让我们看见脸上那紧张的表情罢了,尽管刚才我曾看过一回。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提起武器跟上主人的脚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主人。他刚才捡到了两瓶媚药。

 

【四】

漫长的冒险旅途把我们磨练成了一名冒险者该有的样子,不仅是身躯,还有性格,连原本显得女性的部分都以冒险者的方式重新塑造了一下。例如情报共享,例如正大光明竞争,例如不使阴招不下绊子,例如这仗败了就下仗赢回来绝不记恨。或许正托于此,主人和我们,还有我们之间才能如此长久地和睦相处。

地城攻略结束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在主人身后悄悄谈论起了刚才地城里发生的事。说是交流,但我除了将我所看见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之外,就再也没说过什么话了。我的头脑并不如其他人灵光,只能和普萝洁特和纳尔拉苏一同一言不发地听其他人的意见。

大家认为,因为主人自己释放了鉴定魔法,所以笼罩在两瓶媚药外的未知气息被消除了,这样即使没有拿在自己手里也能被认出具体是什么药剂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达伊罗纳在远远就一下认出手里拿的是媚药。

媚药的确可以算是稀罕的东西,但倒也不至于从未见过。仔细回忆的话,大家也都有过在地城里遇见它的经历,只是都不会去捡罢了。但是这回主人的反常举动显得分外费解,即使是很少见也不至于夸张到这样的地步。

想来想去,大家最后认为主人又在哪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可能是在路上的那些行商口中听到了新的传闻,也可能是在酒馆里听哪个酒客说了新的故事,也可能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把钓上来的黄书藏了起来,然后在上面看了某个香艳的故事起了色心,再或者就是主人偷偷买了以前未曾听闻又不可明说、用蕾切尔绘本的外壳包装的神秘私人读物。——我的主人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劣迹?

没有人理会我的疑惑,毕竟我也没有把它说出口。大家似乎是接受了这样的推测:主人是在哪听说了有关于媚药的用法和能用媚药实现的期待,于是便对这东西突然地特别上心。在坦奥迪利阿和忒尔喀涅斯牵头下分配完检查不该出现的书籍任务后,格温突然问道,那它将会被用在谁身上呢?

一阵微妙的沉默席卷了我们之间的每一个间隙,一时间只剩下大家的脚步声在回荡。一瞬间最笨拙的我也明白,与其说问会被用在谁身上,不如问主人会选择谁更恰当。如果媚药真如罗博罗茨塔所说会引出人最热切也最显得不堪的一面,那主人又希望看到谁这样的一面呢?

这就全凭主人的选择吧。——不知是谁这么嘀咕一句,这个话题也就这么被结束了。的确,选择权始终在主人手里,无论他会把媚药交给谁我们都无可置喙。

只是既然不应抱怨也不能抱怨,那就在抱怨前争取到就好了。

这就是我们这群伙伴的作风。也不知道是谁先牵的头,等到发觉的时候,我已经成为队伍的最后一人,而她们都已加快脚步想尽快挤到主人身边。竞争已经开始了。

而我并没有像她们那般冲上去,即使速度变快也只是为了能跟上大队伍。守护着主人还有伙伴们的后背。彼时的我觉得这样就好。

 

【五】

与其他的同伴相比,我向来都不是积极向主人示好或是向主人撒娇那样的人。我既没有达伊罗纳或卡兹利阿那般可爱的猫耳和尾巴,也不像格温那般天真烂漫,论勇气和热切又不如忒尔喀涅斯,沉静与美貌不及银眼的罗博罗茨塔,论睿智定然会败于阿巴基恩。再论及冒险的经验与等级,我也不及她们大部分,唯一能够胜出的,也就只有陪伴在主人身边的时间了。

这已经足够狡猾了。所以自从伙伴逐渐增加之后,我便将最靠近主人身边的位置让给她们,自己则握紧主人为我打造的螺旋长枪,成为守护主人的女武神。即使主人像对其他人一般交给我眠羊的梦枕,我也未曾抱着它在深夜靠近主人,因为总会有其他人在。月光下维护主人交付给我的装备,或是在房间外的不远处守护主人的安眠更像是我应有的归所。我曾想——现在亦这么想,如果主人希望与我共度良宵,我自将毫不犹豫献上自身。只是每当此时我都在屋外,留下空间给伙伴进入,主人又怎么会看见我呢。

当月亮爬升到夜空的中央,一切事物都归于寂静时,未来还在渺远而不可知的地方, 今日又已宣告结束,此刻的人就犹如被遗落在时间的间隙里一般,深切的孤独自会涌上心头。为了排解这可怕的孤寂,从被遗落的幻境中逃出,人们总会把手伸向过去,寻找自己曾拥有的位置。在这种时刻,娇柔的声音会恰到好处地穿透墙壁幽幽地透出来,唤醒人内心久远而绵长的记忆。

一旦想起一瞬音容,记忆就会止不住地倾泻而出,像这月光铺遍大地一样铺满整个心房,低头垂眉满眼都是已经不会再回来的过去的每一天。

过去还没有这样建在海边的巨大宫殿,主人所拥有的不过是我还有那个显得有些阴冷的山洞而已。每一天都带着满身疲惫和濒临超重的战利品回到那个简陋的家,还要赶去旁边的田地里照料水果和蔬菜。在归程的路上还有各种敌人甚至是强盗四散埋伏,虽说不上步步惊心,但每天回到家时,缠在刀柄上的布条都会被汗给浸得湿透。

只是回到家就安心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怪物和强盗会袭来,再也没有什么生死的威胁。那时我常常在走进山洞的一瞬间失去力气,双腿一软瘫在地上,然后再被主人半拖半抱地带回洞窟深处的草席上。

破败的草席上全是主人的味道,沉溺于其中很快就会进入梦乡,有时连主人的呼唤声都全部置之不理,只得让他一个人去田里摘取瓜菜。那时主人的厨艺还显得蹩脚,常常做出烧焦的、不可名状的、难以下咽的饭菜,但我俩还是会笑着全部吃光,佐着一日的见闻、地城里的闹剧、小镇里新的传言与故事。那时活着拥有彼此就是一切。

夜晚的山洞冷得彻骨,夜愈深愈凉得骇人。没有暖床的我们只能依偎在一起靠着彼此体温和不断聚拢又散开的草席和草被来取暖,然后带着呢喃细语相拥入眠。彼时每一夜我都能放肆感受主人的温存和他纤细的脊背,细嫩的皮肤和还会微微颤动的胸膛。而主人也用双手游走于我的身躯之上,在我的脖颈,在我的腹部,在我的大腿。他会用手指拂过我的头发,因为缺乏保养而显得干涩的头发时常会把他的手指牢牢卡住不放他出来。每当这时我就会伸出相比于主人更显纤细的手指,慢慢拨开头发,把它们捋顺,将主人的手指解放出来,再与那日益显得粗糙的手掌十指相拥。

到今天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是怎样一种触感了。只是在夜晚,时不时我仍会不自主地把手伸向虚空,然后手指慢慢弯曲,回忆以前与主人牵手时的样子。那触感由纤细变为粗糙,由颤抖变为坚定,最后从我的手中脱出,牵起其他伙伴的手,然后伸向更遥远的前方。

 

【六】

回到家后,其他人跟随着主人走进正厅,达伊罗纳和卡兹利阿则从侧面的走道悄悄溜到主人的房间,查找主人的房间里是否真的藏着“不该存在的书籍”。看着她们快速消失的背影,有一瞬间我曾犹豫是不是要守护主人的乐趣,但是既然刚才我已经缄口不言,现在也不应再多做阻拦。于是我便跟在其他人身后,一同进入前厅。

受雇于主人的专属商人也在正厅欢迎主人归来。在地城里获得的战利品主人常常会将一些卖给专属商人由他们处理,另一部分再寄放到商店里出售。主人曾因为受某个炸弹魔的诓骗成了罪犯,一时间被各个都市的士兵追杀,商人也拒绝展开交易。但这些家里雇佣的商人没有离开继续为主人工作。所以直到现在获得了什么资质优异但并不需要的装备和物品时,主人也更愿意把它出售给专属商人。

一边和商人小姐聊着天,主人先来到同样是被雇佣来专门为主人工作的魔法师身边,掏出在地城里获得的战利品开始进行鉴定。鉴定完后主人把装备和药剂散落在地上,接着从包里掏出其他存留的药剂、卷轴和已经被主人自己辨认出来的装备。媚药也被混在这些东西里了。

仅仅是用眼角的余光瞟去,就能确认其他伙伴的视线也都已集中到那两瓶媚药之上了。但主人也只是把它掏出来而已,没有继续去理会它——也或者是暂时装作不去理会它,和一旁的商人小姐评论起这回拿到的装备所值的价钱。接着主人便像往常一样开始确认我们身上的装备是否需要更换,哪些需要提高的技能恰巧有入手技能书,哪些需要提高的属性恰巧有有用的药剂。接着大家便开始依据主人的指示报出自己现在身上装备的属性,或是干脆坐下身和主人交换装备,一边和主人交流着现在身上的装备使用的感觉。主人也会根据同伴们的反馈选择应该交给他们的装备,或者强化的方向。

装备交付完毕后便是技能书和卷轴的交付,之后是魔杖和其它消耗品分配,药剂被放到了最后。

这次的分配没有我需要的物品,所以从头至尾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两瓶媚药之上。主人的手从它上方跨过数次,有一两个瞬间也曾经停留在它之上,但是马上又挪开了。虽然也可能是一时间忘了这是什么,但我觉得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实在过小了。

主人会把这瓶媚药交给谁呢,我止不住地开始想象。其他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忒尔喀涅斯总是强势向主人地索求,主人或许想看一看如她的身躯一般绵软的她;斯埤法鲁总是想着猎龙,是不是想让她了解一些别的事情呢;达伊罗纳和卡兹利阿因为猫的特性已经十分可爱,如果在这种东西的催化下想必也将会是另一副诱人的景象;格温……用这种东西是不是还显得太早了呢;平日里显得强势而口是心非坦奥迪利阿在它的催化下是不是会说出和以往不同的话;阿巴基恩是不是会收敛一些白天里对主人的挖苦……

但是直接交予的话是不是显得太直接而不尊重对方了呢?当它被鉴定完毕之后任谁都认得出来那是媚药,而任谁也能从这样的名字里看出喝下这瓶药后将会变成的样子。即使是夫妻,直接把媚药交付到对方手里也未免太露骨了,甚至都已经不把对方平等相待了吧。

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呢,当我还没弄清楚的时候,我已经把主人递来的一瓶媚药打翻在地,薄薄的玻璃被摔得粉碎。等我回过神来之时,主人错愕的表情填满了他全部脸庞,眼里稍微带着一些惊讶、被发现时的窘迫,还有一丝后悔。

 

【七】

我把几乎从不离手的螺旋长枪立在身旁,在花园的一角缩起身子。

把主人手里的媚药打翻后,我便夺门而出,往正厅之后的庭院里跑去。但马上便被斯埤法鲁和阿巴基恩追了上来,在池塘前把我拉扯住。

恍然间我几乎没有办法回应她们的话语,脑袋呆然地无法进行思考。只是一遍一遍回放着我与主人最后对视时的主人的那副表情。我没有接受主人递来的东西,还把它打碎了。

等到我终于回过神来时,阿巴基恩才告诉我那时的场面。主人在分配完装备和道具后,停顿了一下,伸手拿过一瓶媚药。阿巴基恩说那时主人好像在迟疑,或者说有些害怕,他几乎是缩了肩膀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面向站在他身后的我,慢慢地说:“这个你拿去吧。”

而我只是低头看了媚药一眼,便抬头把它打碎在地上。

那一瞬间我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愤怒、羞辱,还是惊讶、痛心?她们都没看清,因为当时都被我这一举动吓到了。而等到都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跑出去了。

两人安慰着我,说主人这样做的确太过分了,我这样做没有错,要换了她们她们肯定也会这么做。

她们带着我从正厅外的走道绕到花园里,一路安慰着我。主人只是一时被这东西冲昏头脑忘了是非道理,不要太过生气。话语里还夹杂着对主人生活里其他细节的埋怨,大概是想安抚我吧。

我向两人道了谢,拜托她们回去看看主人的情况,我一个人静一静。等到她们离开后,我在花园的角落里坐下来,一种近乎流泪的冲动又要涌上心头。

直到这时我在想着让她们回去看看主人的情况。我不由得苦笑起来。毕竟他还是我的主人。

我用手环住双腿,好让仍在不住发抖的身子平复下来。

太阳已经落下,月亮该升起了。花园里也变得寂静异常,我还没有感受过这种气氛,比地城深处还要幽冷,高耸的藤墙比砖墙更加幽晦,比地城里还要深邃的孤独。有些令人害怕,但是又不愿离开,因为回去就要与主人碰面。现在……不见主人或许会更好吧。

我现在是懊悔吗?还是在害怕呢?我是不是伤害到主人了?我做的确实太过分了?我漫无目的地担心起来,不是我自己此刻是不是在伤心,而是主人是不是受到伤害了。

主人想要把媚药交给我。但是我却把它打翻了。

我这样算是拒绝主人了吗?还是说我只是讨厌主人这样子不加掩饰近乎讽刺的方式呢?乱糟糟的脑子已经找不到答案了,我叹了口气,无力地望向天空。

时间已经不知流逝了多久,月亮已经爬得老高。风呼呼地吹着,像是悲伤的低语。一阵害怕涌上我的心头,我是不是要就此失去主人了。历经这么漫长的时光,就要在此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结束吗。

无助的心拥向过往的记忆,像是要从过去的每一日时光里寻找到慰藉一般。过去的日子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提醒,我与主人的羁绊是从多久之前就开始的。

 

【八】

我与主人相遇于韦尔尼斯,那是我与主人成为成为冒险者的第一天。对于主人而言那只名叫诺伦的精灵而言可能那天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但是于我而言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个世界异常凶险并非是成为冒险者后才能领会,对我而言这已经是被深打入骨髓的体悟。我的父亲死于以太病,母亲被异形剖开了肚子,这一切全都在我眼前发生。可能正是拜此日后我才能毫无芥蒂地主人踏上旅途,不带有一丝犹豫与牵挂。

孤身一人的我一面艰苦地过活,一面伴随着英雄的传说与冒险的故事长大。这些美谈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勇猛,即使身前可能是死亡的万丈深渊也毫无畏惧地向前迈步。他们抗击的或是万马敌军,也有邪恶魔王,但归根结底,他们抗争的无不是无时无刻谋划着他们的性命的这个世界本身。

从那时起我便明白,冒险者所冒的险正是这个世界的一切凶险,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的抗争。

于是我便梦想终有一天自己能够踏上旅途,同样能够成为一名冒险者。与这个世界本身厮杀抗争,然后活下来给它看。

只是这一步在遇到主人的那天之前始终没有踏出。每当我走到生养自己的小镇之外,看见远处的高塔耸入云端,时而甚至逼近自己面前时,切实的恐惧从塔顶传至塔底,然后经由大地,如闪电一般朝我袭来,从脚底上涌,直击进心脏。每当此刻我就要悲哀的面对这个如此不争的事实:我远没有能脱离这城镇,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的实力,甚至连勇气都不足够。

希冀夹杂着不甘混杂成了祈愿,我不争气地向神祈愿能够变强,能够成为冒险者,强大的冒险者。在日后看来这些祈愿近乎过分,不劳无获的道理冒险者比谁都清楚。可能也正因如此,神既愿意实现我的愿望,又不愿让它来得如此简单。诺伦就在某一天出现了。

他说,他是冒险者的向导与引路人。他收到了神谕,告诉他此地有一位祈愿能够成为强大的冒险者的少女——那正是我,他便来此确认这位少女的祈愿。他的话语虽然足够受用,却也毫不留情,直言我这般孱弱又放肆祈愿的人是难以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冒险者的。也正因此,他为我提供另一个选择,他问我是否愿意与其他新晋的冒险者一同启程出发。那位冒险者虽然与我一样才预备上路,却是趁着偷渡来到此大陆的。

诺伦说我的祈愿唯有自己亲手去实现,用自己的汗和泪将死的沟壑填成河,用自己的血和骨在死的河上铸成船,用自己的双手作桨,化自己的气息为风,划向自己渴望的彼岸。我相信他是故意将事情说得那么恐怖,这是为了排除那些心血来潮的人。他又紧接着劝诱我,如果你一个人没有勇气,那就与另一个人一同出发吧,跟随他的脚步生死与共,相互照应然后就相互成长吧。即使有泪也是两个人的泪,即使流血也是两个人的血。有另一人在,想必也就不会那么害怕。

可能是被诺伦的话所说服,可能也是对彼时还未谋面的主人充满期待。我接受了诺伦的建议,他告诉我,在那位冒险者到来之时将会带我与他见面。

等待时间充满了不安与期待。我即将与之同行的人究竟是年轻还是年老,足够强大还是同我这般弱小,友善抑或严厉,会不会接受我,我又能不能放心与之同行。一会我想即是神的使者光临不会挑选太过恶劣的旅伴,一会又担心恶劣的同伴是不是也构成了神的考验的一环。装备是否足够,外形是不是需要打扮,从房间里搜出存款……伴随着漫无终点的等待与忙忙碌碌,我终于迎来了与主人见面的那天。

那一天我穿着最耐用、但可能也最无特点的衣服,白色上衣,蓝色带着红边的裙子,还有一双红色的鞋子,在衣服外面再套上装备——但说是装备也不过一件披风和一副手套而已。头发尽可能梳得柔顺,脸也尽力洗得干净。虽然这对于冒险而言毫无補益,但我还是希望能为未来的伙伴留下一点好印象。

跟随的诺伦来到小镇边上,我见到了那位日后互相起誓厮守直到永远的我的主人。可能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刻起我就已经坚信或是期望能够与主人一同行走下去了。是因为他的外貌呢,还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呢,到现在,我也说不清了。因为主人已经是我的主人了,他的一切于我而言也都已经是那么闪耀与完美,即使是过去也可能已被我粉饰成另一番模样。

在诺伦的介绍下,我们相互介绍了名字和各自的职阶。诺伦对我说,我以后便是他的同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能够在旅途上听他的安排。

那我们就是家主与随从的关系了,主人如此打趣道。那时的我也是鬼使神差,也或许已经相信于他,我带着微笑,向他微微躬身,第一次呼唤出了那个称呼:

“请多指教,我的主人。”

主人有些愣了愣神,紧接着笑着对我伸出了手:

“以后就靠你了,艾伊浩尔库。”

主人便带我回到了当时他所居住的山洞,那是救了他的人为他寻找的落脚点。虽然我也曾提过去我在镇里的住家住,但主人拒绝了,他说那不是他的应获得的住所与地方。推脱来去,最终我决定也和主人一同居住在这山洞里。而我的住家则通过别的渠道托管或处理,好歹都能换些旅费。那个仅有一人气息的住所已经不需要了,因为我将要随主人前往他想去任何地方。

草草整理完洞窟的住家,我们又回到城镇,拜访一家又一家商店,用手头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些药剂和装备,为每一分钱的花费讨论不休。主人坚持要为我再添一件装备,于是就买了一把和当时我所有的类似的匕首。那是主人为我买的第一件物品。

紧接着主人便决定前往高塔,那曾让我望而却步的地方。

来在高塔之前,我们停下脚步,仰望这几乎看不到顶的土黄色塔身。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与以往一样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与不安。我不由得握紧住了主人的手,直到握紧时我才发现我已经有些发抖了。直到此时我才感到比以往都要深切真实的恐惧,那恐惧几乎就是从高塔的漆黑入口里席卷而来,即使主人在身旁似乎也不能消解半分。

主人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由疑惑一下子变成惊讶,可能他也没想到那时的我竟有那样不安吧。他迅速收好惊讶,浮起微笑,问道:“怎么了?”

我的不安仿佛一下子被这个微笑扫去了大半,剩下的也不知应该如何组织才好。忐忑了数个上下来回,我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没问题吧?”

主人微微偏了偏头,反问道:“什么问题?”

“许多问题。”例如武器的问题,药剂的问题,负重的问题;例如生的问题,死的问题,食物的问题,陷阱的问题;例如洞窟的问题,我们的家的问题,家具的问题;例如主人的问题,我的问题,我们的问题。当我们踏进这座塔后能不能安全地离开?在未来的冒险旅途中我们又能踏进多高的塔呢?我们是否真能如儿时的每一个梦里期盼地那番称霸整个大陆?而如若我们真能称霸又能称霸这个世界到何种地步呢?一旦开了头,我便止不住地担心起来,又渴望起来,担心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问题,渴望每一种结局,每一次胜利。但是我又不知道应该去担心什么,因为我还一无所知。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我是如此卑劣,渴望依靠主人消除我内心的不安,渴望倚仗着主人变得强大,靠主人保护,依主人指引,站在主人身后,让主人握住我颤抖的手。

而主人对此却毫不担心也毫不在意,或许是对我的不安毫不担心,也或许是对我所担心的那些问题毫不担心。他握紧了我的手微微摇了摇,露出自我们初次见面之始就几乎未曾在我心间消散的微笑:“没问题的,相信我。”

虽然他向来都不能够藏住从眼睛里透出的真情实感,但是我敢肯定,那一刻他的眼睛里毫无动摇与害怕,坚定且毫无疑虑,自信而毫无畏惧。

我对着那个微笑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再次抬头望向高塔外土黄色的墙壁和漆黑的洞口,它好像也已变得不那么可怕。

我想起了小时所读的故事、所听的传说里那些冒险者、骑士、英雄们的身姿,还有他们的话语。那些话语被吟游诗人和作家们加工粉饰,铿锵有力,读后便难以忘记。即使此刻的我还没有他们那般勇敢坚定,连握在手里的刀都在不断划扰乱气息,但我还是可以默念着他们的祷词祈求力量吧。我一边苛责着自己的懦弱,一边向故事与传说里的勇者们祈愿。请赐予我勇气和力量,我在此祈求能为主人而行动的力量。

——如果这是您要选择的道路,那我就为您守护一路。如果这样的前方没有道路,那我就为您开辟道路。如果有人阻碍您前行,我就为您扫清障碍。如果有人意图改变您的方向,我就为您守护您前进的步伐。我即是您的剑,您的盾,您的刀,您的枪。我将守护您一路前进,直至称霸那刻,直至安息之时。

我将守护您一路前进。

直至称霸那刻,直至安息之时。

所以……我……不被索求……

也是应该的呢……

 

【九】

沉湎于回忆的我在花园的角落度过了一夜,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清晨醒来。说是醒来,但可能我也没睡去多久。这么久以来我都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因为要在主人醒来准备好一切,这样子就能依主人所愿随时出发。一个已经养成的习惯果然没那么容易就会改变。

我悄悄走进房子中,从不通往主人主卧的另一条走到绕到正厅后方的池塘。虽然主人还没醒来,但是已经有几位伙伴已经醒来了。普萝洁特和纳尔拉苏可能都没有睡觉这样的概念,阿巴基恩则站在池塘边看着鱼虾在水里欢腾。

当和阿巴基恩对上视线时,她微微朝我笑了笑,道过早安后问起我昨晚如何。我也只能苦笑说没什么事。她摆出一副比我还苦涩几分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池塘的水面一照,里面立马映出一张憔悴无力的面庞,蹲下去细看,眼角似乎还有点浮肿。一条小鱼突然游来划散了这副面庞,我只得起身对阿巴基恩不好意思般地笑笑。

我们两个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主人便起来了,其他的伙伴也慢慢从主人房间和其他房间里走出来。我不由得别过脸,不敢与主人对视,也不想让主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但是又不能逃开,只能木木地立在那里。

大家相互道了早上好,但是主人和我之间并没有说话。接着主人便说今天就在家里休息,不进地城探索了。这样子或许更糟,因为在地城还可以冲锋到最前线避开主人,在家里又能够去哪呢?

但是我也没有反驳主人的立场和道理,其他伙伴也都高兴地响应了主人的决定。达伊罗纳和卡兹利阿马上拥到主人左右,让主人陪她——也或许是她们玩,忒尔喀涅斯也立马上前从身后挽住主人,同时也悄悄用下身的蛇尾缠住主人的身躯,格温在一旁颤颤巍巍地也想要上前又感到害怕。我站在离主人最远的地方,这个场合我不需要参与或许会更好,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参与过。

主人一面苦笑着回应每一个人,接着不经意似的抬起头,我便毫无防备地和主人对视上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我肯定主人是想来看我一眼。我立马便把头转开,接着便把身子也一同转到其他方向。现在主人或许不要注意到我会更好。

各自吃完主人预先已经摆放在庭院里的食物当做早饭,我们来到待客用的客厅里聚在一起歇息。这也是我们长久以来的习惯了,不一定要在一起做什么,但休息时也都会聚在一个房间里做各自的事。即使是读技能书不小心读出一只诅咒魔物,也能借由大家的力量迅速解决。

只是今天的这个习惯却让我觉得异常难耐,因为我不敢看见主人。我挑选一个与主人所坐的位置成死角的地方坐下,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

我为什么不敢看主人呢?因为我是主人的随从,但是却拒绝了主人递来的东西,还把它损坏吗?

并不是我不敢忤逆主人,因为为了将主人和伙伴从危险里救出我已经忤逆过很多次了;也不是我无谓地破坏了主人的东西,为了活命每个人都曾遗失甚至放弃过各种各样的装备的物品。

我明白,我害怕的是自己伤害到主人,纵使他已经成为了整个伊尔瓦最强大的冒险者,纵使他已几近与神平起平坐,他的内心里某些地方还是柔软得与我们初次相遇时没有差别。为每一个伙伴的死而悲痛,为伙伴的每一次成功精进而喝彩。他的身上永远带着足够的食物,一旦发现我们感到饥饿就立马上前给予最好的一份。每一次发现有哪位伙伴伤势过重又无法赶去急救的,就不由分说用技能送回家中,几乎每一位伙伴都为此和主人吵过架。我知道主人最看重的就是我们这些伙伴——同时也是他的妻子与恋人。而身为随从、伙伴、妻子的我却这般粗暴地拒绝了主人,尽管他确实一时犯了错,但我却不由分说地把它打碎。

我是不是就会就此弄丢主人了呢。我不由得抬头往主人的方向看去,但是前方只有墙壁的转角。是我自己不想和主人见面了。如果主人不会丢下我,我又该如何去面对主人呢。

胡思乱想根本找不到头绪,还没待装备整理完,上午就已经结束了。吃过午饭,休息片刻之后,大家便聚集到庭院里,准备训练一番。

我借口推开对战的邀约,坐在一边看着主人和阿巴基恩战斗。虽然主人已经学会了几乎所有的魔法,但是战斗之时他还是喜欢用手中的武器和身体的体术来击败敌人。即使是这样,主人也已经足够强大了,面对阿巴基恩的魔之箭连击不是躲开就是能用手中的武器化解,甚至连魔力都不会耗费。

我了解主人的攻击套路。主人喜欢把拳脚形成一套连串的动作,然后一气打出,但是这些连串的动作也不是随时都会变换,对于主人而言一串拳脚就能打死绝大部分魔物的情况下,他也没必要再去钻研更多的组合。可能主人的瓶颈也在此。

就像现在,左拳下拳右拳后必然是左踢,然后一个转身,接着转身的力量再甩出一个左拳——偶尔也会从左下方打击,这一拳一定会朝着对方的头颅,因为如果命中的话很容易就能将对手打昏。

但是专精于体术的主人也有弱点,例如背后,或是其他死角。当他沉浸于与眼前的对手的对决时,对于周遭环境的感觉总会一下子变得迟钝,就容易被其他敌人偷袭,即使一下不会受到太多伤害,但因为没有办法抽开身,还是会被敌人连续打击,这样就会暴露出间隙给更多的敌人。所以主人总会需要一个能够保护他背后和其他死角的人,曾经我一度就是这样的角色,保护主人的背后,消灭向主人袭击而来的敌人。只是现在因为主人的战术安排,加上主人已经足够强大,这样的排布已经被遗忘了。

只是现在主人开始不断挑战超出自己等级数倍的高塔时也已经不是那么游刃有余,每次返回时受伤甚至损失超过一半的体力也不再少见。

或许这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主人的守护者,守护主人的背后,保护他不受暗算和其他敌人的伤害。这本应是我该履行的职责,而我身上背负的女武神的铠甲,不就是为了保护主人而存在的吗。

为什么我会把我存在于此的意义给忘了呢。

倘若要不去伤害主人,那就该去守护主人。舍弃对过往的留恋,谨记自己已经成为守护者的誓言。既主人不给予我,我也不该有所希求。或许这一次就是斩断过去的契机吧,舍弃掉锁链与迷惘,然后只为了守护主人而活。

我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主人,此时的他还是在专注于眼前的阿巴基恩战斗。从背后看去的臂膀此刻显得危险而无助,如果有一人趁机冲上去砍上一刀的话,主人能不能防备下来呢?

我回想起主人战斗的身姿。他的每一个攻击套路,每一拳、每一步都会站到怎样的位置,接下来又会转变为什么样的站位,什么样的姿势。而我,又应该怎样站在主人的身后才不会妨碍主人,我的长枪应该怎样摆才不会妨碍主人行动。步伐如何跟随主人移动,身姿如何跟随主人起伏。我和主人在背靠背地战斗着,我们经历过很多次了。

眼前的想象与过往的光景混杂到一起,全构成了我和主人一同战斗的每一个瞬间在我眼前闪过。我竟沉浸其间,直到罗博罗茨塔接连叫了我几声才发觉。要吃晚饭了,其他人也已经前去了。

我让罗博罗茨塔前行一步,自己慢慢站起身跟在后面。

从明天起,我就只是身为主人的守护者而活着了。就这么决定了。

当我走到转弯处时,我发现伙伴们手里拿着主人为他们准备的晚饭,却悄悄聚集在厨房门口,朝着里面窥视。她们的脸上充满着惊讶与急切,听到我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时,她们转头看向我,惊讶转变为大悟,紧接着又像万花筒一般变成各式各样的表情,遗憾、不甘、懊悔、嫉妒,一种种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她们慢慢从厨房门口离开,散到走道上,泄气似的吃着自己还未吃完的晚饭。

主人走出了厨房,他手里端着一盘蛋糕。

他用了剩下的一瓶了。罗博罗茨塔这么说。

我看见主人端着盘子走了过来,穿过了阿巴基恩,那不是给无奈似地叹了口气的阿巴基恩的。

不,请不要这样。

我看见主人穿过了普萝洁特和纳尔拉苏,那不是给随着主人的走过机械地转过头、冰冷的身躯藏不住失望气息的普萝洁特和纳尔拉苏的。

请不要过来,不然我会抱有期待的。

主人穿过了达伊罗纳和卡兹利阿,那不是给看见主人从她们身边走过没有停留便失望地垂下尾巴的达伊罗纳和卡兹利阿的。

我不能抱有期待,我不配去期待,也不配去享有。我已经从您那里获得我应有的一切了。明明是这样的。

穿过了斯埤法鲁,穿过了忒尔喀涅斯,穿过了格温,穿过了坦奥迪利阿,穿过了罗博罗茨塔,穿过了所有人,不是给她们的。

我情愿那里面加的是脏水,是毒药。我不配拥有它,我不该享有它,我不该吃下它。

请不要给我,明明我已经决定要守护您了。

不要在我面前停下来,不要这样对我微笑。在我面前您藏不住谎言,您的期待与希求已经从眼里透出来了。

真的……请不要这样。

“艾伊,吃蛋糕吗?”

 

【十】

我突然开始回想,于主人而言,我是个怎样的存在。

我是主人的同伴,是他的恋人,是他的守护者。

我是主人的第一位同伴,也是第一位在他注视下进化的同伴,是他的第一位恋人,是第一个从他手中接过结婚戒指的恋人。

我与主人一同变强,从1级历练至今。从最开始那名连刀也握不住的普通少女,到能够穿上主人准备的铠甲,手握长枪为他而战。

从主人成为冒险者的第一天起,从那一天在韦尔尼斯的相遇开始,我就陪伴在主人身边,从未离开过。即使后来结识的同伴不断增多,为了让他们变强主人把她们送去道场历练,我也未曾离开主人身边。

我是最初的那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的那一个人。

这就是主人为什么会选择让我来吃下这块蛋糕吗,因为我总是他人生与记忆中的第一个人吗。

即使我把第一瓶媚药打翻了,主人依旧还要选择我吗。

我把长枪挂回腰间,伸出手,捏住了碟子的边缘。主人的头微微低了低,那是他感到紧张时的表现,微微低头代表退缩,期待结果但又害怕不如自己所愿,他的老习惯了。我稍稍用了些力,主人便向被电击到一般松开了手,嘴巴张开了一瞬,但没发出声音。

我向主人道了谢,低头看向这块蛋糕。看起来它和平常主人做的蛋糕没有任何区别,尝起来可能也不会有任何区别,只是我知道里面还加进了一瓶药剂。

我的眼前,主人的身后,罗博罗茨塔闭上了眼睛,但是盖不住凛冽的银光和夹杂其中的杀气。坦奥迪利阿的黑色翅膀幅度微小但奋力地扇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冲过来。卡兹利阿和达伊罗纳的爪子从绒毛里露了出来,尾巴焦躁地摇动。一瞬间一种胜利似的情感穿过我的胸口,只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胜利,也不知道这值不值得荣耀。

我再次抬头看向主人,此刻的他已经重新梗直了头,装作无事一样看着我。只是无论是最初还是现在他的眼睛始终藏不住自己真实的感情,期待、希冀、盼望、渴望。此刻的他是期待着我吃下这块蛋糕,还是在期待吃下蛋糕之后的我呢。如果他在期待我一如传言中所说变得那般不堪,那他又会不会趁势接下变成那样的我?

我突然有点弄不懂我该怎么看我眼前的这位主人了。当他有所希冀时,我——乃至于我们便会回应,不带有任何犹豫,亦不带有任何不情愿。而现在主人却不将自己的希冀说出来,却用了这种如此曲折的方式。现在在我背后十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因为我是被主人选上的那个人——我甚至有点庆幸奥兹毕阿此刻正在看管商店了。

只是接过来便没有选择了,主人递来的饭食没有拒绝的道理。我拿起碟子上一同放着的叉子,吃下了这块蛋糕。

主人的厨艺依旧是这么出彩,蛋糕尝起来甜而不腻,甚至显得有些高雅。口感松软,蛋糕和上面的奶油一样送入口中一合上嘴唇就能化开,柔和的甜味滋养着舌头的每一处。不断地想去拒绝,但又没办法拒绝。

我吃完最后一口蛋糕,一阵满足感席卷全身。带着感谢的话语将餐盘还给主人。接过餐盘时主人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又睁大了些,似乎兴奋于我毫无异常吃下了整块蛋糕。

我突然有些不忍去看主人期待的样子,只能微微闭上眼睛,替主人祈祷这药效会一如他所期待。

如果这全是他的希望的话。

 

【十一】

我感觉身体一阵发热,双腿不自主地弯曲,连站立都做不到。腰间螺旋长枪的枪尖垂到地上,与石质地砖摩擦发出难听的声响。眼前的主人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只剩一个身影在我面前。他的头突然拉高,往我视野外面冲去——

原来是我已经站不稳了,自己先向前跌去,落入主人的怀中。是我主动往主人怀里靠去,还是是主人主动上来接住我的呢?

已经弄不清楚了。我感到身子已经开始发烫,而现在只想快点看见主人的面孔,想就这么钻进主人的胸膛。主人呼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带着疑惑,但是又盖不住背后的悸动和兴奋。瞧你现在这样,我的主人啊。

我胡乱呢喃着话语,或许是在向主人撒娇,或许是在向主人渴求,也或许是在趁着药性倾吐着我都不知道的心里话。我也弄不清了,我也控制不住了。我感受到头上的头盔已经被摘了下来,一只手抚过我的头发。一旁传来谁的声音,然后主人的手游走至我的腰下,我被抱了起来,是绘本里王子抱起公主时那样,一手撑着背,一手撑在膝盖背面。我的呼吸愈发急促,耳边传来的触感似乎是主人胸膛的起伏,是不是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呢。

为什么主人会选择让我来吃下这块蛋糕呢。是他希望看见我这番模样吗,还是说我最顺从所以也最容易拿来试验呢。我正在被主人渴望,还是我只是一个愚弄的对象呢。而我又是在急切地渴求才如此胡思乱想呢,还是我实际上就是如此不安呢。

主人抱着我似乎穿过了走道,主人已经强壮得能够毫不费力地抱起我了。我们走过了草坪,听见了女仆的惊呼声,虽然很短暂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我听见斯埤法鲁的声音,关心但又略有不甘的声音,然后是打开门的声音,门关上的声音。然后就只剩我和主人的声音了。我听见主人吞口水的声音,我喘气的声音,主人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似乎是已走到床边,主人将我轻轻放下。幸福床的触感是如此柔软,仿佛以前我所躺的幸福床都是骗人钱财的伪物一般。我的气息越来越短促,失去了节奏,只是在渴求空气,呼、吸、呼、吸。

沉重的铠甲被轻轻地卸下,微凉的气息在我的身上胸前轻轻拂过。为了方便行动,铠甲之下的衣服往往只有贴身的薄薄一件,此刻我的身体已经要全展现给我的主人看了吧。这早已不是一副值得注目的身躯。在冒险的旅途中要挥舞刀剑长枪,要奔跑攀爬,早就不再是与主人最初相遇时那副纤细模样。虽然伤痕不多,但安插过多的肌肉于这副少女的身躯之上,也已让它与纤细美丽这些词汇无缘。

我轻轻呼唤着主人的名字,不是“主人”这个称呼,不是随从与家主,而是恋人与恋人,是我们所拥有的彼此,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媚药的作用呢,还是只是我趁着媚药来发泄呢,我有多久没有对主人有所渴求,而主人又有多久未曾抚摸过我的头发了呢。

或许我并不是没有渴求,只是自己自私地把它用守护的名义给包裹、掩盖了。我既成了主人的守护者,便不能再做只是跟在主人身后那娇弱的少女,也不能再软弱地以柔弱作为掩饰。这本应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而现在我的决心却一点一点地走向崩坏。

我的世界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是任凭某种力量在触摸我的身躯,摆弄我的身体,将其舒展,然后细细归位到最舒适的地方。略显粗糙的温柔触感,不时出现的短暂留恋,在我的脖颈,在我的腹部,在我的大腿。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它每天都在呼唤,却从未如此柔软,动听。是这个声音要将我从黑暗里拉出来,但又似乎要把我送进另一个温暖的梦境。

我有多久没有确认过自己的这份情感了呢,又有多久没有坦露给主人听了呢。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都用不了几个字,为什么又如此之久没有再说出口,甚至没有再忆起过呢。

这明明是我今天会在这里的原因。这明明是我愿意结果铠甲、拿起长枪的原因。这明明是我会跟随主人、并且发誓永远不再离开的原因。这明明是我愿意为主人而死的原因。是被埋藏得太久了,所以现在它全部倾泻出来了。

黑暗的尽头是光明,光明的彼岸是我的主人,我的恋人,我的丈夫,我誓要守护的人。在他的身后,是我们初次相逢的那一天,是我们牵着手在地城里奔跑的路线,是那个曾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简陋山洞。

我伸出手揽住那靠近过来的身体,双手向上摸索,感受到那仍旧略显纤细但坚实可靠的脊背,还有那柔软的头发。他的手臂上肌肉坚实可感,每一寸皮肤之下都是令人安心的强大。顺着皮肤滑下,我能握住那双我曾久久不放开的手,曾经沉湎于我的头发里的手,已经褪去最初的粗糙但抹不掉岁月与鲜血浸染的手,那几乎是一种陌生的触感了。

哪怕只有此刻也好,哪怕这只是媚药所催化出的心血来潮也好,哪怕这会被当作一瞬的胡言乱语也好。我仍想这样抱住他的身子,与他共享这份温存与沉醉,沉溺于这梦境。在最后我们重新回到光明之前,在他的胸前,或是在他的耳边,用最不坚强、最没有修饰、亦最如同过往时光与今朝岁月的声音向他倾吐那久未表露的感情,那快被遗忘的话语——

我爱他。

【完】

 

 

彩蛋——毫无用处的人名身份对照:

忒尔喀涅斯=『忒尔喀涅斯』

斯埤法鲁=猎龙人『斯埤法鲁』

格温=冷酷无情的战士『格温』

达伊罗纳=猫之公主

罗博罗茨塔=银眼的斩杀者

普萝洁特=普萝洁特

卡兹利阿=黑猫娘

艾伊浩尔库=女武神

纳尔拉苏=雕文枪手

阿巴基恩=永久追放者

坦奥迪利阿=黑炽天使

奥兹毕阿=白衣天使(看店专精,正文里没有提到任何外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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