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二十

1996~2016~明天以后的未来,二十岁了。

写了篇有点长的文章当作二十岁的纪念,聊我自己,聊与我有关的事情,聊我的思考和我的看法。

未来也请多多指教。

*虽然文章发表于4月6日但我的生日是5日……恩我拖稿了。


 

【一】
正如“一个二十几岁,没有工作的年轻人多半都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名作家”,别无所长的带点文学气的青年在想到如何庆祝或纪念自己的二十岁的生日时,第一反应、也是唯一的反应就是,不然咱写篇文章吧。
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但是尽管写作的冲动是来了,写作的由头也有了,但是到真要下笔时——每每到要下笔时,本以盘算好的满心胡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了。思来想去,既然是随性所至,那就随性而言,写一篇二十个小节的随笔,心之所至则信马由缰,也不顾多跳脱或太散乱,无话可说便保持沉默,让思绪停留在最后的所到之处,不再强赋说辞。
形式确立之后,标题便不难框定。既是随性所谈自己发觉已二十岁之时有关自身的感想,也是在二十岁时写下的闲谈随笔,还是对二十小节随笔的统称,《闲谈二十》,这个标题就这么决定了。

 

【二】
在这样的场合,写文章是一种仪式,与其说是“表达”的仪式,不如说是一种“表现”的仪式,而表现的对象便是表现自我。二者之间的区别并不难理解,表达的仪式是为了传递观点,而表现的仪式是为了塑造自我。
这其实是一件让我非常恐惧的事情,不如说我一直在回避这一点。但是我现在正在叙述自己这一事实又和我在上一秒所说的恐惧构成了一个悖论,我既回避谈及自己,又不断在渴望倾诉自身。而没有对象可以倾诉后,我只能选择了用文字来表达,尽管这是我一度想要保护它不受侵蚀的领域。
侵蚀这种说法或许过于沉重,但足够形象,这实际上说的还是写文章的问题。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我便接触到了这样一个说法,文章也好、小说也好,是写给不知在何时何地、从何而来、因何来此、为何阅读的读者看的。读者可能对你毫无了解,而他们大多数也了无兴趣,他们来此是为了你的文章、你的文字、你的观点,而不是为了你这个人。所以你应该写能够跨越时间藩篱、地域限制、语言区别的文章,不是为了谈及你自身,而是为了传播你的观点、你的思考,为读者提供信息和思考的材料,甚至帮助他们找到答案。
这种说法讲的是写作的一种使命感,也可以说是让你的文字能够流传后世的秘诀。把它归结起来,便可以概括为不要总说你如何如何,而应该说你想了如何如何。我把它再简化归结为四个字:不要言己。
不要言己,也就不必多谈自己,不必大肆回忆或表露自己经历过什么,和什么人交谈,而应该直接了当阐明观点,步步推理阐述,即使需要引用现实事例旁证,也不必将其个案化,把自己参与进去,而应该把事件典型化,只当做一种个案来用。
我并非反对那些记录自己的文章,或者与读者坦露心迹、回忆过往的文字,也并非否定它们所能实现的文学价值。只是相比起它们能够被欣赏,我更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够给人带来更具体的思想价值,而不是需要细腻和绵长的时光与生活才能发觉的体悟。——这或许是纯粹是因为我做不到那样。
这样一种使命感使我对于自己的文字十分敏感,我不知道这是否能够称之为纯洁性,还是应该称作有用性。但我相信这种坚持更偏向于期望我的文字能够读得“有用”或者“有味道”,而至于是否能流传后世或者不被遗忘,那只是一种想望而非追求,是在写完文章以后埋在心底里暗自期待的。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身为创作者的我在谈吐与倾诉的时候,只能挑选对思考或者对他人思考切实有用的内容,尽管它们是理智上最该吐露的思绪,但是却不一定是情感上最希望诉说的心迹。杂乱的情感不断被推倒笔尖或是指尖,又被我硬生生地推了回去,再找寻那些应当被诉说的语句出来,慎重行文。
令人发笑的是,倒头来我的这种坚守——如果它能担当得起这样一个词的话,可能也不过是一种为了塑造一个冷静沉着的自我而进行的表现的仪式。

 

【三】
稍微从写作这件事本身上脱开,来谈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道路。此时我的理智被分成两半,一部分由我的情感操控,一部分则继续冷静地行使它思考和探索的职责。而它们对抗的结果,便是方才我所提到的矛盾与悖论。一面我声言自己选择了一条坚守值得写的文字的道路,一面我却在嘲笑自己实际上还是在为了塑造自身。
这种矛盾感存在于我自身几乎每一个角落,我一面在生活中展开行动,一面却在心底里不住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遵从自己的意愿,嘲笑我自己的掩饰。
掩饰自我,塑造自我。我曾经在好几篇文章里谈过这样的问题,我们在测试里寻找自身,在互联网上塑造自我,我反复地谈及这样的事情。而我对这种行为的关注是不是就出自于我就不断地在塑造一个美好的自我来掩饰自身,或许问题更可能是我是如此认为自身的。
当我们回到现实的时候,我能深切地明白每个人都在塑造自我,这是一个正常的现象,而这种塑造成为自然后也就改造了自身。我们把这样的过程,称之为人的成熟与人的进步。
但是我仍不愿接受。我不愿接受的或许不是人为了适应众人的眼光与评判标准而修正自身,而是只是为了掩饰而塑造而改变自己的外表与行动。或许随着时光流转,掩饰就会变成本真,谎言也能够变成真话。但是我仍不愿接受这样的过程,因为它是以谎言、自私、不真诚、违背自我而发端的。这脆弱而违心的分辨方式,仅仅依靠我们是否出自本心来判断,殊不知“我们是否出自本心”这样的问题也可以用谎言来回答而获取心安。
对于这样的行为和生活方式本身我无意指谪,或许更多的是感到可怜和悲哀。这种可怜和悲哀可能来自于我对自身没有办法脱出这样的泥沼与桎梏,这种愤怒没办法解脱,便成了为自己无能的悲哀。
帕斯卡尔的声音如洪钟在我心中回荡:“我们不肯使自己满足于我们自身之中和我们自己的生存之中所具有的那个生命:我们希望能有一种想象的生命活在别人的观念里;并且我们为了它而力图表现自己。我们不断地努力在装扮并保持我们想象之中的生存,而忽略了真正的生存。”
只是,倘若我如此一昧认为我今日的自身有伪装粉饰,那真实的我又是如何呢?

 

【四】
我心底的其中一种声音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论:现在的我就是真实的我,连同这些怀疑与不自信一同全都是构成我的一部分。而这怀疑才是推动我能行走至此的动力。
似乎“冒充者综合征”能够解释我现在所处的这一困境:认为自己的成功与成就都是来自于外界的机缘巧合而非自身的努力,认为自己是卑微的自己戴上了虚假的伪装,而生活于惊惶恐惧之中。可是在此之前,我却还得怀疑自己能否配得上这里面的“成功者”或是“成就”这些概括。
归根结底,这些似乎都来自于我的自卑,或是不自信。但是似乎又不是一句简单的自卑和不自信就能解决的。如果答案就是这么简单,那也就不值得我在此大书特书了。这两个词仿佛就是盖棺定论的终结一样,一旦说出口,就很难脱掉这些枷锁了。
只是有关于冒充者综合征,我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可以讲。在第一次看见冒充者综合征这个词和它的描述时,我被记忆推回了高一时的某一个晚上,那天我被这么告知:“你以为你能考上这所高中是因为你努力吗?是因为你运气好!”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羞辱或者痛骂倒也不会成为记忆,但是等到电脑前的现在时,这句话却是那么明晰。虽然达不到“感觉自己的努力全部都崩塌了”这样的程度,但是可能就是从此之后,我便从来不觉得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厉害的事情,哪怕不厉害、却也值得一提的事情,也从未有过了。对于我来说,便也只是我做到了,仅此而已。说不出什么成功的理由,但失败的归因我却能找出很多,它们也许全都来自于我自己。
它来自于可能是最不该这么说的人。如果我不把这句话说出来,把这一天彻底从回忆里挖掉,那这就是只是我一个人的罪孽;而一旦我把它说出口,它就成了两个人的罪孽,而我的罪孽,则会变得更深重一些。
这当然不是将我今天所面临的窘境全部归因于这句话和说这句话的人,只是谈及至此记忆便涌出而随手记下。也或许是我对自卑与不自信的话题并不想再多谈,而就此把它打断。

 

【五】
我说我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成功者”或是“成就”这些概括,想必在广义上是配不上的。但是这也就有了下一个问题,也与这篇文章最初的形态有关。
既然说写文章是一种仪式,那么仪式就应该有一个中心,抑或说是某种概括。文章的中心自然便是某种能够统领全文,或者是能够作为一个领头——也就是后面跟随它的人不一定要和它有关系。
有关于这个中心,在这篇文章被确定为随笔之前,它的前身实际上有一个主题,这也是这场仪式的一部分。当我希望为这篇纪念自己二十岁的文章寻找一个主题、一句短小上口的话时,脑海里蹦出的话便是这样一句:年且二十,碌碌庸庸。
原本这句话可能说的是我现在所处的不见起色的生活状态,但是我很快便发觉自己反射性般提出这句话可能还存在一个更深刻的问题:什么才不是庸碌的状态?它可能还在问,庸碌的反面是什么?是“成功”?还是“充实”?
如果庸碌是指生活上的混日子,那么它的反面自然就是充实的生活,努力学习、工作,放肆去感受世界,我们有一系列标准来框定,更重要的是,这样充实的人是能够从外表和他所散发出的气质上感受得到的。
但是如果庸碌是指没有成果呢?是追逐梦想却始终不见得实现呢?
当梦想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和话语潮流的时候,出去外面与人交游的时候似乎自己没有个梦想都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创业就成为了梦想的主力军。而创业并不是这些梦想给人所展现出来的重点,而是他们出现在媒体上时所伴随着的身份以及地位,以及他们和他们的项目所获得的融资数额。在人们面前,他们耀眼的意义可能并非他们做出了什么意外的项目,而是他们已经有名有钱了。
我曾猜想这可能是创业大潮来得如此凶猛的一个因素,但是我也没必要如此恶意地去揣测他人。但这并不是重点,而是在这些创业浪潮中,有不少身影来自于我的同龄人,也就是90后。
这或许正是我觉得从我脑海里直接蹦出的这句话原因。因为90后年轻,所以他们之中的创业成功者在被外界论及时,90后便成了最显眼的一个标签。当众星捧月的时候,没有被捧起的星星变会开始焦躁,同是90后为什么他们都已经成功了,而我却还在这个角落里默默无闻。
这种焦躁会蔓延,随之而来的可能是迷茫还有急切。接着读书无用论和书本知识无用论可能又会开始吸收信徒,它们已经游荡许久,不会放弃再次放弃扩大影响势力的机会。
于我自身我会要求自己沉住气,告诉自己自己的梦想不是像他们创业那样这么快就能收获结果。但是去要求整个年轻人群体不要焦躁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而现在可能也并没有什么人会意识到这一点。这不仅仅是在创业这个话题上,还在于整个对待未来的态度上。
所以简单将那些渴望创业或者急切寻求成功的人批驳为急功近利并不总能站得住脚,因为现在大家都在渴求成功,而且更多的是金钱与名声上的成功。只是有些人一边在追求着金钱名利,一边又在告诉后来者不要太追名逐利,这就显得难看多了。
当然我没有底气去应对那些除了金钱和名声还有什么能算成功的质疑和反驳,毕竟诗和远方确乎难以填饱肚子,或是予你豪奢。在这一点上,美妙的诗和远方和枯燥的美妙都被推到了同样高的被告席上。
我心中的庸碌的感叹,或许正是来自于对于他人已远跑到前头而自己仍未启程或仍不见终点的不甘,或是焦躁。但是这种焦躁似乎并没有成为我努力的动力,只不过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作为补记,我需要承认,无论是从哪一种意义上讲,这句话安在现在的我身上,可能都没跑。

 

【六】
在谈及这个时代的主流关键词的时候或许也有必要写写有关价值观的话题。并非我个人的价值观,这可能花掉剩下的篇幅都讲不清,而是有关于这个时代或者我所属的这一代人的价值观。
我曾试着归纳过属于我们这一代的关键词,即来自我们的话语、我们所钟爱的作品里所共通的特质,最后的结果大抵是:梦想、青春、爱。
虽然有了结果,但我一时还弄不清它们是如何成为主流的,只能说大抵有一些思路。
饱暖思淫欲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整个逻辑与梦想的诞生是相通的。出生于这一个时代的我们基本上已经脱离了温饱问题,近乎一切我们所能料想的资源都可以获得。在这样一个个人的生存需求得到满足的基础上,追求个人价值的旅程便迅速展开,这大抵就是梦想成为主旋律的一大原因。另一方面,这一代人的成长伴随着科技的变革,这种生活方式和生活工具上的变化使我们已经习惯于进步与变化,并且认为这一种进步的脚步是可以切实感到的,快速的,并且将一直是快速的。我们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新鲜事物,亦正如同我们能够不困难地选择向新事物、新方向、新的高峰进发。
青春的流行可能显得简单得多,因为这正是现在这一时代人刚经历完、抑或正在经历的时期。在未来无法预见,与过往的联系几乎被斩断的情况下,我们能够歌颂的也就只有现在。而进入社会后世界露出的本来面目即使有所准备还是会让人措手不及,不由得梦想着回到显得更加纯真的学校时期——也就是青春的时期。至少在想象中和记忆里的这段时光里,我们彼此都还是单纯和美好的。这之中还有来自于外部作品,如电视剧、动画、漫画的影响,那些故事往往都发生在初高中、大学的时候,那正是充满无限可能的时期,无论是在剧情上,还是在现实的心理上。
有关于爱,或许是一种成长的反弹。在应试教育的环境下,家长和学校考虑和妥协的结果便是拒绝恋爱——想当然地,这些考虑和妥协之中完全没有我们参与的余地。这就导致——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我们这一代人对爱的渴求,以及对什么是爱的不断追问。因为男女彼此之间都缺少着对对方的理解,才产生了一系列误会、误解、偏见、过激行为以及各种各样的爱情故事。而在这些爱情故事之中,似乎总存在着某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抑或是利益交换、身心交易。我们似乎接受了爱情总是充满了波澜起伏和误解争吵,但是又不能接受这就是爱情的本来面目,不断地去追寻更美好的爱情。一次次失败和一次次追求就构成了对爱情的反复追问和主题。我们都在期望爱,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这或许正是我们所经历的现状。

 

【七】
新的价值观之下往往会产生着新的话语模式和新的叙事手段,那些真实的和虚假的故事正在构成一个个现代童话与现代神话。小说、电影、漫画、动画都是这些现代童话和神话的表现形式。
它们随着科技的脚步来到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中,现实和超现实的故事都构成了我们童年记忆的一部分,甚至构成了我们认识世界方式的一部分。而在这样的过程中,它们也将脱离自己的娱乐属性,成为我们叙述和记录、甚至是讨论这个世界的新的方式。
粗暴地希望新的形式还能够表达旧的价值观内容可能是无力的,不如说定然是无力的。因为它们就不是为了表达那样的思想而设计的。
在新的时代和新的作品里,它们所传达的价值观将更加纯粹,这种纯粹并非是肤浅和单纯,而是更力图超脱过民族、国家、社会、政治等外化的限制因素,回归人本性的价值观。并不能单纯的将这样的局面判断是好的还是坏的,但至少这种形式的变化是有必要的,或者说是必然的,这是在人不断被剥离开社会群体、人的原子化的情况下必然的结果,失去了归属地的人们只能把自己交还给人类本身。
也就是说未来的这些作品的创作将走向两条道路,一条力图将人们重新聚合,一条则通往后现代的人类时代,把人类推向无尽的孤独与自我,却又回到了一切孤独的自我组成了人类全体。
这两条道路上的人将会不断对抗,或许会贬低彼此的地位,掌握话语权的一方可能会拒绝另一方面入场,或是将对方贬斥为落后的(或肤浅的)。而至于这样的对决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因为从单纯而言它们不过是创作的两条道路,又何来错误只有呢。

 

【八】
我在和自己的友人兼创作的搭档聊天时曾经这么说过,我们似乎既不打算继承、或延续、或改进老一代的文化,却也不能建立新一代属于自己的文化。所以我们就变成了风中飘絮,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到最后零散长在各个地方,也就找不到过去的影子了。
这样的话语我在以前写过的文章里也表达过好几次,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或许有人会反问我既然不了解、不知道,那为什么不去了解、去学习。但是这样的反问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试图归纳的是自然状态下发展的结果,而你不能在木已成舟之后才过来反问我们为什么当时不造辆车。更何况这舟还不是我们造的。
一昧的指责和反问没有什么帮助,因为大部分人在撒完一地鸡毛之后就会满意地离开。倘若要追问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结果,坦白来说可能并不是该由我或者我们这一时代的人来追问或者来探索,因为我们是收受的结果而非原因。不过抛开这一近似推卸责任的说法不谈,即使要来问为什么这一代人找不到自己的价值观,可能我还得先反问一句,那么这个社会现在拥有什么样统一的价值观可以给我们参考呢。
曾经有老师在课堂上说过,现在的微信公众号,社会人士运营的也好,学生运营的也好,虽然你都看到他们在追逐热点、善用新词,但是却很难弄清楚这些公众号之下究竟有什么一以贯之的价值观念或是理念。或许老师有些吹毛求疵,但是这样的说法或许也并非毫无道理。
当我们在倡导多元的价值观并认为这习以为常的时候,就已经被推入了另一个泥沼,那就是一切都变得不可相信了。大家都在相互指责,相互站队,坚持自己的正确,但是更多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是什么。
我们已经听闻许多现实的、功利的、确实有用的理由,我们能够理解它的用处,但是却不一定能接受——至少是在现在、或是年轻时不能接受。
我没能力、也不打算对任何选项作出评判,因为正如前面所说,我担心再撒完一地鸡毛后我就心满意足离开,当作自己已经把问题解决的样子。我不希望自己在日后也悔恨而遗憾地说自己失去了棱角,在我能选择明白,我希望看得足够清楚,这大概也是我探寻的原因之一。
我能听见成熟的嗓音发出的嗤笑,他们的笑声并不是没有他们的道理。只是我不喜欢。

 

【九】
我是在倡导威权吗?我想不是。我是在希望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所有人划定一条准线吗?我想也不是。我觉得我只是在寻求一个群体或是一个社会应当抱有某样的基线,来使所有人都能够得到最基本的保证。
让我们寻找自己的价值观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谁有能保证每个人都不会以侵害他人为前提而活呢?我只是害怕这些过度强调自由和自主的呼声之下,潜藏着以上界要求别人以下界要求自己的自私之心。

 

【十】
尽管我有记录或者发掘我所处的这一时代的同龄人的精神层次的野心,但我也深知自己现在还根本没这样的实力。而同龄人也不一定接受我为他们代言,他们所想的比我更深刻的也定然大有人在。因而,姑且就把我在上文所说的我,或者我所说的人群,当作来自于我的“想象的共同体”吧。
言说至此,就不由得谈谈有关于对于我们的“想象”,这或许只是代沟的另一种说法,但可能更贴切些。
老师说、社会说、所有大人都在说,现在的大学生——或者是现在的年轻人要的就是个性,就是不一样。他们还会说,你让这些年轻人去说自己想做什么,都不会说出个一二三来,因此,老师们、大人们要我们按他们的想象走。可是鲜有人会去考虑他们的想象和现实究竟有多少差距,而这些差距究竟意味着什么。
四处都在想象,也不顾现实如何,我们怎样,硬是把想象塞了过来。可能正是因此,才导致我们也变得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在为迷茫开脱责任,但是也不打算对指责全部接收。只是美好想象与现实的差距,还有带着印证美好想象的人在现实中的境地,似乎也在一点点告知着我们要回到现实,不要成了想象的牺牲品。
“个性”是一个沉重的词,它意味着可能要重新开始,或者要走一条无人同行的路。寻找个性不一定全是为了标新立异,也可能是为了从业已显得陈旧的想象当中脱离出来,证明这样的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十一】
有一瞬我曾为我的思考和观点,还有现在这一叙述的行为,犹疑是否会被扣上“中二病”的帽子,但马上我便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至少我并非以自我为中心,也非为了自己方便而创建解释。如果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能我就不会在此诉说这么多了。
这或许是我唯一值得自豪的地方,在谈及我的卑劣、不足,没有终点的思考,暂时得到的结论,潜在的负面倾向,这一切一切可能被人笑话为无聊和没有必要的东西时,至少我是诚实的。
这些文字或许在将情感与思绪转化为切实的叙述时或许会有所改动,也或许有所粉饰,为了塑造自身而有所夸大,但是我能肯定我是诚实的。
没有终点的探寻演化成了悲哀,无能的愤怒变成了对自己的怜悯,对于这些我全都毫不回避。我希望把它夸大为一层层剥开自己的伪装来观察我自身,也冲动地想把它形容为一刀刀剜开自己的血肉看自己最丑陋的地方——我也曾一度这么形容。这样的行动从我高中时就已经开始,而到今天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只不过是怀疑对象终于能够穿透表层,怀疑的对象不再是怀疑本身。
而另一种声音从未从我的脑海里消失,这样的残忍——或是“残忍”,也不过是一种保护自我的手段。当我对自己开诚布公、把自己的丑恶与虚伪展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他们也就不能再指谪我了。因为我已经把话全都说完了。
我想起自己曾在翻译六字小说时遇上的一条:I destroy myself so you can’t.
我已经毁了我自己,所以你毁不了我了。
以自毁来自保,还真是相当疼痛的说法。

 

【十二】
在写下“至少我是诚实的”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唱反调的脑海里的另一种声音又把一句话交给了我:最无用的便是无能时的真诚。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说法是我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该赞同好还是该反驳好。这是一种结果导向式强调实力的说法,或许有些血淋淋,但是在现在的事实面前却又是正确不过的结论,换个词就好理解了,我们把这种无用称作“有心无力”。
在我尚无实力证明自己的强大之前,这种诚实的示弱可能确乎是最无用而徒增嘲笑的。也或许说,无能不是错,但是承认无能就等于认输了。而我现在坦率地承认自己的缺点或不足——如果它们确实能够称之为如此的话,是不是也就是在宣示着我不打算去改变。这才是最该问的问题。
这可能也是我最大的死穴,我深知问题所在,却了无行动,也不希求改变。
活该。

 

【十三】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曾几度眼睛一酸,想要流泪。一如惯例的实话,或是辩解: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冲动是来自于我最本真的情感,还是习惯了塑造自我的机制推动了我演出了想要流泪的样子。尽管这样的演戏不会有任何观众——或许有不是没有,我的内心还在看。
但有一个事实我能够肯定,如果我知道答案,我就不会在这里絮絮叨叨了。
顾城有一句话:“人如果要去寻找什么,必定是在他自身混乱的时候。如果你安定,你就不找了——你就是。”我也给自己了写了一句话,它还是脱胎于帕斯卡尔的《思想录》:“我要同等地既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赞美人类的人,也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谴责人类的人,还要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自寻其乐的人;我只能赞许一面哭泣一面寻求的人。”
我所给自己的话也就是那八个字:一面哭泣一面寻求。这当然不是要寻求帕斯卡尔的赞美,而是一种期许,也或许是对我现在所处状况的概括。这也可能构成了我继续思考、探索的动力,也可能构成了我继续写作的原因,写小说也好,写随笔也好,写评论也好,我的写作或许就是为了探寻,关于我们自身的存在,关于这个世界上浮生百态后面的逻辑与真相,关于我们应该怎么活着,关于我们和他人与世界的关系。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去寻找,因为我没办法获得答案,所以我用写作去推演。我曾在某地写过“写作是一种沙盘推演”,或许正是这种意思。
我又回到了写作,有点意外但又心安。毕竟这是我开始这篇文章的原因,也是我能够继续探索的原因。到底是为了探索而写作还是为了写作而探索,我一时间还给不出答案,但是现在这样或许也足够了。
因为给出答案的时间还不是在现在。

 

【十四】
不记得是哪一位名人说过:“让他身处旷野,四周草木皆兵。”
时间太久我已经想不清是在什么上下文里引了这条引文了,所以也就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这个人丢入旷野,领受孤立无援的不安。
只是我曾不断地幻想过自己身处荒野的感觉,或是让笔下的人物去经历这样的感觉。我不知道是自己偏爱于孤独还是偏爱于孤身一人,但是在想象中的荒野之上,我并非害怕,也非期待,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正如我现在所处的境地一样,四处都是前方,但是却没有可见的答案。我在荒野上四处行走,怀着些许前方会出现什么的期待,有时会迷失方向,有时也会因为前方仍空无一物而焦躁,有时也会停下脚步歇息,漫无目的地仰望天空。但是却不会回头。
有时我的幻想里也会多了一位异性的旅伴,两人并不多话地一同前行。灵魂的追求与欲望的幻想勾结在一起,相互缠绕,最后难以分开地搅到一起,构成了我这片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终点和尽头的幻想中的荒野和一同前行的旅伴。可能在这种时候我才会发觉“一面哭泣一面寻求”的另一层意思,我也在为自己的孤独而哭泣。
那位异性的旅伴或许只是我对于答案或者终点的幻想的具象化,至少在我寻找到它们之前还有人在我身边陪伴,在“我们拥有彼此”之中是“我拥有她”。我的软弱与自私在这位旅伴面前暴露得无处隐藏。这不是隐晦的寻偶启事,只是直白的自嘲。
突然想到了动画《Un-Go》最后一话的标题:我只是在寻找。
“我”而非“我们”,或许这样就挺好。

 

【十五】
人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其实也用不着上帝,旁人闻之便已发笑。甚至旁人也不用,我自己有时也会发出嘲笑。
只是一次次嘲笑过后我仍然会为下一个到来的问题和之前一切悬而未决的问题抓耳挠腮,有时也会干脆置之不理放在一旁,转身于新的思考或是放弃一切似的娱乐之中。
这似乎却是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了,倘若我要为这世界留下些什么文字或为它提供某一种答案,我就必须要思考,为了思考就要阅读、见识、探索。
但这似乎也是最没用的事情,在你能产出什么之前你所宣称的一切都是枉然。尽管我不喜欢这样的结果导向论,但这确是真切的现实。
我的父亲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过他不反对我去写作,但是在写作之前我应当能保证自己能够糊口。在写作上有些时候我可能不大会同意他的观点,但是在这件事面前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我也曾不止一次怀疑过我选择写作作为我的梦想是否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项可选,但是每次我有什么想要倾诉时总会选择以文字来倾诉,而我确实能将它写出来。我会为自己能够写出某段语句而高兴,也会因为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表达而苦恼,我似乎也找不到更能让我如此投入和坚持的事情了。
或许前面一节提出的问题在此时能够给出,我是为了写出更好的文字而思索。这一个过程也包含了将思索的结果倾诉给其他人的渴望。答案就不是二元取其一,而是两者兼有之,似乎其他的很多问题也是如此。
尽管小十万字下来仍不见是否有些许起色,但在梦想面前人总需要一点盲信,这一点上我的情感获得了胜利。

 

【十六】
我在前文有好几次提及我在以前的文字里阐述过的观点,这似乎也反映出我今天所谈的问题在过去便已涉及。说得好听些或许是钻研的脚步不断,但说得难听些可能便是所谓思考早已止步不前,被限制在这些老旧的话题了。现在看来,可能后者更接近事实一些。只不过今天的文章多谈了些自己而已。
反复谈论却不见新意,一则江郎才尽,二则学识不足功力不够,不能把事情一次说完,三则视野狭窄不懂开拓,四则只是攀附话题来塑造自身。我希望哪一条都不符合,但是这也只能是一种期望。
在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二十岁时,我最先想到的东西之一便是一条六字小说:Child prodigy turns twenty, now mediocre.
我当时写下的翻译是:神童不过二十,今泯然众人矣。
我如此警觉每一个负面情况,或许也正是对这条小说所指向的现实而恐惧。在从小到大周围的长辈堆砌起来的期待里,虽远称不上神童,但也算得上是一个聪慧的小孩,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期待便成了一种负担甚至恐惧的来源。在平日里不会发觉,但是在回到家和那些长辈们见面时就会被唤醒。
我的父母也曾以此来告诫我,不希望我成为那些长辈口中“也不过如此”的揶揄对象。我弄不清我的恐惧是来自于我不想让父母失望还是我不想毁坏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但我知道这一种负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脱下。

 

【十七】
有关思考,杨绛先生的那句话亦同样时常回荡:“你的问题主要在于读书不多而想得太多。”
但是对于这句话抛来的时候,除却应有的警觉之外,更多时候也有些不服气。但是这不服气又难以说得出口,因为我确实读书不多。
我不喜欢这句话一定意义上说是一种物极必反。我不太了解杨绛先生说这句话时的本意,但是这句话在漫长而广泛的引用中逐渐成了一种盖棺定论式的结论,仿佛一旦打上这句话,你的思索和疑问就失去了意义,全部丢还给你了。它演变成了一种辩论式的攻击方式,不是直接质疑你的观点,而是打击到提出观点的人,从而连同他的观点一同拉上交流的大门。
这也是创作者或言说者的一种无奈,当话语出口,词句成章之后,它就不再属于作者个人,而属于读者、听众以及所有人。读者还有其他人在传播的过程中会加上自己的理解,从而最终使词句演变成符合使用者喜好的意义。
这当然也是写作的魅力所在,语言的界限在群体的想象中得到不断的扩大,从而冲破了作者想象的界限,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只是这些含义时好时坏孰是孰非,只能一一去判断了。

 

【十八】
在写这篇文章的间隙,暂时离开电脑前之时。不必组织词句的大脑便开始想象这篇文章受欢迎的样子,抑或是不受欢迎的样子,想象有耐心读至末尾的读者给予夸赞,想象感到厌烦的读者迫不及待地敲下批驳的字句。但我更相信的是它默默无闻的结局,这可能才是应当有的结局。
在一些问题上有时我表现得像是个苦行者,我拒绝着自己的美好想望,但是又没办法抹消它,只能像是《美丽新世界》里的约翰最后所选择的一样,为自己一瞬的欲望而羞耻,从而更多地去责备自己。我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可能便是我没有鞭子变打自身了。
这似乎又回到了前面所说的冒充者综合征的泥沼,但至少在这一议题上,这样子能够更好地让我继续去努力,正如我担心只顾痛骂而不去关心本身,我也害怕只顾想象而忘记了真正的努力。
少时谁都梦想过自己成为巨星、成功者,这样的想象在长大后也不会停止,只是会变得少得多,隐秘得多。因为在真正发觉理想与现实的之后,就连抱持想象也会看作愚蠢。但是去想象绝对不会是坏事。
——虽然道理都能说得出口,能够理解,但是自身却不能接受。有些时候就是这么无奈。

 

【十九】
写到快要结束之时,回头再看,这篇文章里说了一大堆“可能”“或许”“我不知道”,一个意图用文章记录自己的人却在如此之多的方面都没有办法弄清楚,真有些贻笑大方的感觉。
而这篇文章对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一次诚实的自我对谈还是一次可笑自我演绎,我要给出的答案还是不知道。我看似对自己了解许多但又我一无所知,既然已经诚实了一路,也就不在乎再自贬这半分。正如“我只是在寻找”那般,在这篇文章里,“我只是在寻找”,我也只是在倾诉。
或许我日后不会再看这篇文章一眼,也或许几年之后又突然想起似的再回首重读。在平时,对于我自己而言,可能这篇贴在我自己的博客或专栏上的文章会给可能与它相遇的读者带来什么或许才是更重要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它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除了让我的思绪能够更清楚地表达出来,被包括我在内的读者所阅读外,我没有为读者们考虑过一丝半毫。因为我的目的并不是说服别人,也不是为了评判对错。“如果我的目的是说服别人,话就不会说得那么满 。”
我会想象会不会有读者感同身受,或是觉得废话连篇。有期待自然也就有恐惧,但是这不会阻止我最后按下“发布”按钮。
既然表达的仪式已经开场至此,就让它完整地走向终结吧。

 

【二十】
以后没事别立什么“我要写二十小节”的 Flag。
我绝对不是无话可说才再第二十节这么玩的。这个人生经验值得专门用这最后一节来传达。

 

 

2016年4月6日伊始 拖稿完稿

3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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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迟到的生日快乐,毕竟刚看到您的博客,“既回避谈及自己,又不断在渴望倾诉自身。”这句话说的很对,大概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过一个作家的梦吧,我也喜欢偶尔写点东西,生日或者特殊的日子或者就是单纯想要倾诉,但是我总是写不好别的事物,可能我开始在描述一朵花一棵树一个忙碌的城市一个避世的村落,最后都是变成了写自己,我实在不愿去谈及自身,自身的想法,因为文字这种东西,仿若一个时间戳,定格了瞬间,记忆,是非,判断,而我们的自身是在成长,不断的校正自己的言行思绪。